他残害了手足。
他是个偷窃者。
他……永远也越不过那山。
*
景剑和御景很像。桀骜的剑天下无双,却最终被最强的剑修所折服。
那是一柄不知道回转的剑。
只会循本心出鞘、见血。
焜瑝问:“这阵法之事,你一直知道?”
御景点了点头。
焜瑝恍惚竟要落泪。
他道:“帝尊与帝后离去时,从未告知我此事。”
还是槐洲告知,说昔年帝尊为防御景任性,所以才在景剑之中留下一道阵法。若御景真的难以抑制自身的凶性,或是一人独断,那就由景剑来裁决她。
此刻两人凌霄殿中对峙,槐洲自然在场。
槐洲笑了笑。
“剑尊忘了一事。”他道,“沉惜还在外面。”
沉惜不可置信地望着槐洲。
她从前便觉得这乐神性情恶劣。但——她没想到对方竟有此自信。说实话,乐神槐洲本就不是主司战斗的神。沉惜有自信能战胜他。
至于此时别的神君们——
“想来诸位应当没有那般鲁莽。”
如今御景与天帝被阵法禁锢,生死皆由景剑界定。若出来的是御景,那此刻对御景出手的神君们都不会有好下场。若出来的是天帝,那倒也不急于此一时了。
沉惜说着,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诸位若真想此时动手,沉惜自当奉陪。”
她那自傲的神态多少让往日看轻她的神君们颇感不适。
只是如今他们投鼠忌器,一时竟也不发表什么高见了。
御景还有闲心搓了搓下巴。
她问槐洲:“我姐姐可想你啦。你觉得,她如今会老实呆在海界?”
槐洲皱起眉。
“她分明早已熄了争斗心思……剑尊何必诈我?”
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却将双手一摊,作无奈模样:“女子本就不如男子有凌云野望。更何况冰夷对我尚存几分情愫。她能助你来这凌霄殿已是极致了。”
“原来如此。”御景也不同他争辩,笑着又将目光转回焜瑝身上。
却听槐洲仍道:“冰夷成了海皇后确实干练,可也仅止于此了。”
“我并未反驳你,你慌什么?”御景也不恼,笑眯眯地反问。
她连目光都没分给槐洲一个。
“现在好像身处险境的是我道侣吧?怎么你这百万年的王八都没熬成龟么?”
“……剑尊竟仍同从前一样高傲,看来还未吸取过往教训。”
御景不再理他,只同焜瑝道:“这法阵由你开启,若你此时想清楚认错了,尚且能够回转。”
焜瑝道:“我倒不知剑尊由此雅量。”
“我自然不会原谅你。”御景道,“我已容忍你多次了,如今自然是要亲手讨回来。只是这法阵实在厉害,死在我手上却要比这体面。”
御景于是抱臂沉默,冷眼看他施法。
金光愈盛。
沉惜察觉出不对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沉惜:这也太坏了吧?
景剑在空中几次盘旋,最终冲向了御景的胸膛。
却在紧贴着御景肌肤时停住。
御景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她用那种十分慈爱的表情摸了摸景剑的剑身,甚至主动划破手指让其饮了血。
“哈哈哈,吓死我了。”她平静地说道。
也看不出什么高兴的情绪。
十分气人。
御景屈指,弹了弹剑身。
“干活去吧。”
被景剑贯穿胸膛的那一刻,焜瑝是有些懵的。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怎会如此?”
短暂的停滞后,他立刻看向了槐洲。
“是你?”
“不、不,你若有心叛变,早在御景前世便可动手,如今大势本就在我手中,你大可不必——”
“唔——”
他的伤口处缓缓崩裂,流出了黑色的脓血。
或许称之为泥更恰当。
黑色的泥落在地面,很快就将那块地面腐蚀得七七八八。
云层被晕染,很快变黑。
御景此时已解了阵法禁锢。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近了道:“陛下这般未免太过看不起我。”
焜瑝抬眼看她。
他原本凛然不可侵的面容塌了一半——是字面意义上的塌。
他的身体如同溶解的岩块,正在缓慢低落。雪白的衣饰被翻开,里面黑色的内容物一点一点地腐蚀着他身下一大块地面。
在崩解。
御景随意地伸手捞了一把那泥浆。
她的手掌像是被涂了一层隔膜。在触及泥浆时散发出微光。
“这阵法本就是我让帝后设的。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
*
大抵人皆是如此。得到后便会患得患失。
被赋予守护天界的重任的那天,御景独自在九重天坐了很久。
久到帝尊挺着大肚子来找她。
“你在害怕?”她问。
御景道:“这也是你说的……特别的体验吗?”
帝尊将手搁在她的脑袋上。御景忽然觉得心里的犹豫散了一点。
“什么样的体验?”帝尊问。
御景把手放在心脏处。
“这里,跳得很快。”
“你不相信自己?”
御景看着女子美艳的面容,忽地握紧了拳。
“不相信。”她笃定道。
仍存恐惧。
帝尊一愣,她笑起来。
“帮帮我。”御景请求道。
帝后臭着脸被拉来,给她和她的剑设了一道阵法。
“你若是自觉恶念丛生,便催动这阵法,自有景剑来罚你。若你连这等自省的觉悟都失却了,就叫心思清明之人来催动阵法,两者链接,景剑便会罚那恶念来处。”
他说着,脸上不自觉浮现笑意。
真奇怪,他分明不用剑,却能说出让每个用剑者都信服的话来。
“你不相信自己,可你总该相信自己的剑。”
槐洲小心翼翼地看着帝尊与帝后离开,问御景:“尊上怎地不高兴?”
御景抿了抿唇。
她举起了那剑。
“有些惶恐。”她喃喃道。
“您是天界储君,有什么能让您害怕呢?”他这样问。
*
御景想了许多,放在现实之中却不过一错眼的事。
她笑睨着焜瑝,平静地看他痛苦。
他颓然跪在地上,以双手支撑。那手却也在慢慢融化。他想要发出声音,却无可奈何。往日高居九天的天帝,就这样,被他自己亲手揭开了深埋于心的污泥。
浊臭的、令人作呕的。
他顺着被腐蚀的洞口向下流去。
凌霄殿下刚好飘过一片不幸的云。
浓稠的泥浆如同墨汁一般,霎时便将那云染得漆黑。
五色祥云之中,那一片黑如此打眼。
沉惜走到御景身边。
她握住了御景的手,一语不发。
御景借力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殿中神君。
从前便该知道的。
这满座的仙人,已无一个熟悉面孔。
就连从最初就跟着她的槐洲,也黑了心肠,一副陌生模样。
“陛下……”
御景挑了挑眉:“焜瑝他已——”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
沉惜抓紧了御景的手。
这少女模样的剑尊实在像一个旧日的魂魄,伶仃地站在这宝殿之上……无处容身。
只有朝她微笑的样子仍旧鲜活。
神君们的动作阻止了御景继续的动作。
他们齐齐跪倒,山呼陛下。
便是再蒙昧的人此刻也已明白他们的生杀大权握在谁的手上。
御景忽然意识到,也没有什么人关注焜瑝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他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对于旁人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否主宰这天地。
槐洲被人按下。
如今焜瑝失势了,他们奉御景为新帝。
如云一般、如海浪一般涌来,争相献媚。
御景忽地笑了。
她望了一圈,没见着辞玉。
满座的神君,竟没一个看得比那尚在混沌之中的女仙明白。
御景觉得无趣。
她随手接过槐洲衣领,将人拖着、一手拉着沉惜便往外去。
无人敢拦她。
沉惜问:“不交代什么?”
御景摇摇头。
槐洲被大力撞出血来。
云舟之中,沉惜眯起眼审视着这乖巧异常的乐神——却被人扣着脑袋凑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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