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阁下,”御景满带笑意的声音在沉惜头顶响起,“起来吧?可没有你一个人跪的道理。”
沉惜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里来的胆子。她鬼使神差一般地将手搭了上去。
就……既然可以有借口不跪,那为什么她一定要跪着谢恩?
御景轻轻一用力,就将沉惜拉了起来。
两人一道拱手,对着天帝齐齐一拜。
“多谢陛下。”
沉惜还沉浸在终于甩脸子给天帝的梦幻感中,却突然听见御景传过一句话来:“咱俩这样还怪像凡人拜堂的。”
沉惜: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可也正是御景递过来的这句话,令沉惜心中升起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
或许……这御景是一个可以交好的想法。
获得御景仙君的爱慕,这是沉惜从一开始就有的念头。可她同时也不愿放弃别人。
天帝、魔尊、战神、乐神,他们无论哪个都要比一个不被君王看中的转世剑尊要更加尊贵些。
可时至今日,沉惜早已不再想那些事了。
依靠上位者……依靠他们的爱慕来获得地位与尊重,这本就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权利与地位如风中飞絮,只一错眼便能从手中溜走。
沉惜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被众仙看轻的事实。因为她本就是那样一个靠着美色在天界苟延残喘的女人。凡人眼中的天界千年万年地太平无忧,是极乐之地。
只有成了天界中人才会知道,天界光阴漫长,区区蝼蚁的存亡去留在此处压根记不起水花。
一个美丽动人的、善解人意的有着心机手段的蝼蚁呢?
或许可以荡起一两圈的波纹吧。
这绝不是沉惜所求。
沉惜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是自从她化形那一刻起,她便记得,她要去往世间最高处。在最高的某处,一定有她命中追求之物。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执念。
它日日夜夜在沉惜的耳边沉吟,长吁短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当日天帝的目光分明是温柔的,却令沉惜如鲠在喉。
沉惜从前只觉得帝王内敛,因此天帝对她的感情点到即止。这样些微却难能可贵的偏爱已足够她去获得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
可那不是温柔。
天帝道:“从今往后,你便是剑神。”
于是沉惜就得按他的命令成为剑神。她得俯首叩拜,她需感恩戴德。
沉惜心中不可能不怨。
御景却不同。
天帝道:“朕命你为花神。”
她笑眯眯地应了:“也行,也行。”
沉惜私心里是想看着御景愤怒……想看着这剑仙失态的。
凌霄殿一事令她对御景多出些莫名的期待。她还记得天帝对御景超出寻常的忌惮,还记得魔尊在提到“剑尊”时格外咬牙切齿的模样。
这个人分明在局中,又仿佛在局外。
沉惜想要拉这个人入局。
因此沉惜道:“我想请神君教导我剑术。”
御景几乎是片刻都没有犹豫就拒绝了她:“可你并无习剑的资质,强求怕是不美。”
沉惜喜欢这样的直率,心却于此时惶惶地坠着。
拂罗幸灾乐祸的笑容几乎要抑制不住了。她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两人之中逡巡,就仿佛在说:“沉惜,谁给你的脸?你以为你是什么万人迷么?”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
沉惜咬了咬唇,又道:“我相信勤能补拙,也请您相信我,若是三年之内我达不到您的要求,请您尽管赶我走。”
“……景剑如今在我身边,您若是想用,尽管唤我来便是了。”
拂罗幸灾乐祸的笑容僵住了,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好在她站在御景的身后,她的上司看不到她狰狞的脸色。
沉惜仙子何等清雅出尘的人啊。她什么都不用付出,只需要装一装柔弱、装一装善良便可获得男仙们的青睐,甚至因此平步青云。
这样如高天之月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竟然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
新上司还真是有一套啊。
沉惜咬着唇,心里却没有脸上那样窘迫无助。
她不想再当天帝与魔尊等人的棋子,自身却一时难当大任,因此必须寻一个破局之人。
御景便是沉惜眼中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叹了一口气:“拂罗,你先下去吧。”
看了许久戏的拂罗点了点头,虽然不舍,却还是依言离开了。
御景拉着沉惜在花架下坐下。常春不败的花在两人头顶织出绚烂的图案,馥郁的香气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放松。
御景一点也不见外地拉着沉惜的手。
沉惜几乎是觉得悲哀了。她心中有那个少女的模样,她却没有勇气与实力。
若是沉惜能与御景一样强大,恐怕她此时会直接挣脱吧。
得遇所爱后……这样暧昧的触碰几乎成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御景问沉惜:“你为何不挣脱?”
沉惜像是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般。躯体露出了羞涩的微笑,灵魂却在无声地哭泣。
御景眯起了眼睛。她颇感无趣地放开了沉惜的手,自己大大咧咧地躺在花架下。
沉惜因此得以仔细打量御景的模样。这神君生得不算粗犷,反倒带着一种近乎女气的秀气。御景的眼睫毛很长,像刷子一样……旁人在见到御景时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她的眼睛了。
她的眼睛很黑也黑亮。见之如见星来。这是个和剑很相称的人。
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印象了。
御景被沉惜仿佛能穿透身体的盯得毛骨悚然,索性阖眸:“仙子何必纠结于学剑?”
沉惜微笑道:“我得了这个位置,便想着做到最好。”
她心里知道御景并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御景应该很少有气愤的情绪。连对待刁难她的湛都都只是打了一架出气。
在这样压抑沉闷的天界,御景的存在委实与众不同。
御景高兴了就笑,生气了便骂,从来都不压抑着让自个儿不痛快的。
沉惜现在却只想让御景知道她的决意。
可御景始终不松口,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来:“仙子从前都爱做些什么?”
沉惜微笑答道:“我爱音律,因此时常在洞府中练习箜篌。”
然后弹给天帝听。
天帝刁钻苛刻,她最初也是被嫌弃过的。
可后来渐渐地,天帝便温柔些,也不再挑刺了。沉惜觉着自己是该很擅长箜篌的。
御景却道:“我问的是,从前在下界的时候,沉惜仙子都爱做些什么?”
“啊……”即使准备充分如沉惜也顿了顿。
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御景。
或许是花神位的加持,御景被百花映衬着的面容倒是十分柔和。那寒星一样的眸子合着时便消磨了些锋锐与不羁的气质。
御景的唇是淡粉色的。
这个念头忽然从沉惜脑海里钻过。
奇奇怪怪的念头不合时宜地钻出来,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沉惜没有办法回答御景的问题。
即使是沉惜,也不是在最初就是为迎合某人而存在的桃花仙子。
春夏秋冬,年年岁岁,沉惜曾在人间注视着这一切。
后来她也曾走过人间的每个角落。
抬头望天时她十分憧憬。她告诉自己要成仙,成了仙便可摆脱烦恼,超脱红尘。
人间是沉惜在天界饱尝心酸苦痛时却仍不敢思念的一隅。人界还有小景。
毕竟御景也是从人间才飞升的,她想知道沉惜在人间的事也很正常吧?
沉惜这样说服着自己,可她却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
御景问:“你在人间可见过什么人?”
“那些生得很奇怪的,脑子不怎么清楚的人。”
沉惜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她斟酌着说道:“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有,不过在我心中他们都一样是人族,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沉惜的心里话。
人族有因为各种原因残疾的,树木也有被雷劈开叉的。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不过是不同的种族间爱恨情感并不相通罢了。
御景睁开了眼睛。
“真的没见过么?”
沉惜点了点头。
沉惜看不懂御景复杂的神色。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神君也会很难懂。一时间,沉惜竟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请求御景教自己剑术了。
“我从不觉得弱小是一件坏事。”御景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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