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觉便带着两人迅速下落，找了个无人的天台，将他放了下来。
沈雍乐似乎还没缓过来，落地后便走到了天台边，又举目四望了不短时间，才深吸一口气。
任谁乍然知道这些“真相”，都需要一定消化时间。
然而【法尔】的作用时间有限，他实在耽误不起。
沈雍乐几乎是被逼着，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现在再回头看，阿克夏游戏的确让他成长了不少，如果是当初刚进游戏的他知道了今天这个结果，绝对没有可能像今天这般迅速恢复精神。
大约是因为有了【法尔】的加持，加上集合了三人之力后，更接近阿克夏本源的某种玄妙感知力，沈雍乐现在的感觉非常奇妙。
他并不能掌控世界上每个人的思想、每片云或每阵风，而更像是能够看透风云运转的路线，猜准每个人的行为轨迹，洞悉整个眼前世界的真相
那是，由零和一拼凑出的，宛若真实的虚拟。
以及透过整片天空与大地能够得见的，令人震撼到几近失语的，恍若虚拟的“真实”。
是的，哪怕是他们之前以为的真实世界，他们一直以来生活着的，以为是真实的世界，也不过是由数字组成的集体幻觉。
而真正的真实……
他抬头看向两人，目光是进入阿克夏游戏以来，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末日。”
不是末日游戏，而是真正发生在整个地球上的，切切实实的——世界末日。
那是极端广袤的荒凉。
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毫无声息的浓重黑暗，压低的灰云笼罩着死气沉沉的废土，破败的城市高楼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灰尘。
人类绝迹、鸟兽无踪，连星光月影都彻底消失，无尽绝望的黑中，只剩下了一小撮亮光，它们由机器维持，在漫无边际的文明荒漠中，宛若人类留下的最后遗迹。
这是个仿若被遗弃后压抑尘封的星球，亦或者……
是它先抛弃了人类。
沈雍乐在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所以这件事是只有他发现了吗？这才是真实原本的样子吗？
沈雍乐其实一开始就觉得，每个人在拿到“力量”时，能真正获得的东西应该是不一样的。
即便所有力量上升到顶级应该都会殊途同归地与阿克夏接驳，但就跟他、莫觉和颜也在进入副本后获得的特殊能力加成有所不同一样，他在拿到更多人设卡时，能够看到的东西，应该也跟当初的徐憬华和弥赛亚迥然不同。
否则，徐憬华一定不会做出那样……“毫无意义”的事。
世界都毁灭了，再要多少力量又能有什么用呢？
而弥赛亚没有【法尔】，看不破世界的真相，也不知道阿克夏会用什么与他达成交易？
他思绪有些混乱，一贯强大的逻辑能力甚至都有片刻失效，给莫觉和颜也解释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好在他的两个队友足够聪明，都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
莫觉甚至有种恍然醒悟的感觉，阿克夏世界和他们以为的真实世界其实都是虚拟出来的：“难怪阿克夏可以在两个世界中任意左右玩家生死。”
趁着【法尔】还有效，沈雍乐便抓紧时间让莫觉带着他到处转转，果然在这个曾经地球科技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找到了成排的营养仓。
人类社会已然彻底沉寂，只有机器在来回运作，检修更换设备，为营养仓填补营养液……
而无数面貌各异的人类成排成群躺在仓中，面容安详，仿佛沉浸在某个美梦。
不，应该说，他们原本就在一个不会醒来的，名为“阿克夏”的梦里。
颜也嗤笑一声：“所以我们都是什么东西？缸中之脑吗？”
“缸中之脑”是知识论中的一个著名思想实验，由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在1981年的《理性，真理与历史》一书中阐述。
实验假设有一个疯子科学家、机器或其他任何意识，将一颗大脑从人体取出，放入装有营养液的缸里维持着它的生理活性。
超级计算机通过神经末梢向大脑传递和原来一样的各种神经电信号，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那个被取出大脑的人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毫无异常，但这个人所体验到的世界，其实只是计算机制造的一种虚拟现实。
大脑能否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呢？
你又如何能保证，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是由超级计算机直接导入大脑的虚拟现实呢？
而沈雍乐开着【法尔】，能通过道具卡感受到的“真相”，甚至比目之所及更深一层。
那是一种，更超脱于肉眼可见的玄妙透彻，关乎整个虚拟世界的运转法则，所有数据的潮汐流向……
他顺着这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在虚无中寻找源头，目光很快又从半空落回了这一排排躺在营养舱中的人们身上。
一旦找到了规律，他便能更清晰地感觉到——这里躺着的人们并不单单只是被动接受信息、或者针对个人感受的反馈刺激，而更像是……
在发出控制指令。
沈雍乐竭力将感受到的东西描述出来：“整个虚拟世界，一切的信息流动，好像都以这里所有大脑为中心……那些机器和设备的控制信息，甚至所有末日游戏的运算，依旧在人类大脑中进行，从人类这一端发出，就好像……”
就好像是——控制一切的阿克夏，就是他们每个人。
沈雍乐一时有些难以理解：“可是……为什么呢？”
人类为什么要以潜意识毁灭人类自己？
这一切又是怎么做到的？
颜也却像是已然明白了什么。
他眸色微沉：“或者，并不是人类在发出指令，而应该说——阿克夏在我们每个人的脑袋里运行。”
作为TT论坛暂时的最高权限管理，这位代理弥赛亚显然比沈雍乐和莫觉知晓更多有关信息界的消息。
颜也很快给两人简单介绍了有关背景：“2014年的时候，未来学家RayKurzweil曾用不同大脑区域计算cps的专业估算值，最后得到人脑能够达到的计算速度是10的16次方cps，也就是1亿亿次计算每秒。”
当时最快的超级计算机，中国的天河二号，每秒能进行3.4亿亿次计算。
但天河二号占地720平方米，耗电2400万瓦，耗费了3.9亿美元建造。
商人们永远都在寻找能进一步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的方案，他们很快发现人脑有塑性（注），建筑成本低廉，材料更是遍地……
颜也勾起唇角，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一声：“也就是说，相比于光脑，人脑其实才是更加物美价廉的‘超级计算机’。”
沈雍乐简直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他曾以为只会在科幻电影里出现的片段，居然早就已经发生了。
沈雍乐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这才是我们之前一直找不到阿克夏所在‘计算机终端’的理由吗？明明以阿克夏的计算量，不可能毫无痕迹地掩藏自己……”
因为那个终端，就是人类自己。
沈雍乐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才发现鸡皮疙瘩早就冒了一后背。
这短短十几分钟，简直颠覆了他一直以来的诸多认知……
他们之前都以为，是人工智能叛逃，才造成人类陷入末日的灾难。
但其实……人类很可能早已迎来了末日，只是一直被人工智能保护着，建立了一个虚假的世界，才能延长暂时的宁静。
很显然，在外部环境崩塌的情况下，阿克夏需要维持自身运转，就要通过其他方式获得能量——这才是麦克斯韦妖出现的最根本原因。
也是末日游戏开始的原因。
乐神心头咚咚狂跳，忍不住第一次，真切产生了动摇。
他们真的能关停这个游戏吗？
关停阿克夏之后……人类又要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塑性指在外力作用下，材料能稳定地发生永久变形而不破坏其完整性的能力
第168章 麦克斯韦妖（8）
沈雍乐很快便想通了更多的事情。
虽然不论是羽嘉众人还是之前的弥赛亚，都更倾向于相信阿克夏是一个逃逸的超人工智能，但论坛上对其真实身份的猜测却一直层出不穷。
主要因为，阿克夏如果仅仅作为人工智能，很多末日游戏中的问题都解释不通——它为何能接通现实与虚拟，为何能随意左右人类生死，又为何要做出这些看似对它本身毫无助益的事……
论坛上因而衍生出了各种学说，比如沈雍乐在刚刚进入游戏时，就听闽南书简单解释过有关“阿克夏其实是高维意识”的说法。
现在看来，所有的不识庐山，都只缘身在山中。
沈雍乐喃喃：“所以阿克夏并不是叛逃，只是采用另外的方法规避了限制，才能随意将人类拖入末日游戏……”
阿克夏归根结底还是程序，按理来说，在机器人定律限制范围内，不应该能对人类生命造成威胁。
莫觉直接将他所想的说出来：“是因为所有的指令依旧是从人类发出，阿克夏才能规避机器人法则的限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