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坐直起来,双手撑在地面支撑着身体不倒下,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开始回忆方才自己梦到的东西。
想起梦中最后的情景,他忽然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难言之隐?也只有当初自己那个傻子才会相信罢了。
“你在笑什么?”
清冷的嗓音忽然在在这空旷漆黑的牢笼里响起,赵小鱼迟缓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隐约看见那人的身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毕竟在自己所有的谎言被拆穿后,他以为他绝不可能会愿意见自己了。
黎诉风打开牢笼的锁走到赵小鱼面前,半蹲下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掌门罚你在这里思过十年,可看起来,你没有任何悔过的心思。”
赵小鱼头脑有些重,眼皮子感觉也有几分沉,傻傻地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确定面前的人真的是黎诉风,不是幻觉。
他颓靡的身躯一下子被注入了几分精神,振作了起来,入稚子般高兴地朝着黎诉风伸出双手,声音哽咽而委屈得近似本能。
“我想你了。”
黎诉风看到他即将抱上自己,身体犹如躲避蛇蝎似地往后猛退了好几步。
一直向前倾的赵小鱼失去支撑,同时看到黎诉风躲避自己的样子,心里一痛,浑身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没了支撑,就这样摔倒在地上,在这幽闭的环境中,身躯与地面接触,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响动。
黎诉风瞳孔一颤,身体下意识想要过去抱起他,只走出去半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过去的身体。
以他的修为,方才绝不可能摔倒的。如今这样,定是又想骗人了罢。
“赵小鱼,你这个骗子,事到如今还想骗我救你出去吗?我知道这是你一贯擅长的戏码,别在那里装可怜了。”
一滴眼泪从赵小鱼的眼角滑落,最后在墨汁般漆黑的环境中融入地面。赵小鱼手指扣住了地面,咬着牙爬起来,同时在袖子上蹭掉了自己的眼泪,坐直后,他靠着墙道轻声道:“对不起。”
他愿意来看自己,赵小鱼已经很开心了,他不想惹他不高兴。解释现在他肯定不会再相信自己了,那就道歉吧,只要他能够心情好一点。
然而见到他道歉的黎诉风,心中的火不仅没有灭,反而像是被浇了油似的更加猛烈,可他无从发泄,只得憋在心里,火越烧越旺。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赵小鱼的声音很轻,轻得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一般。
黎诉风没想过自己在面对赵小鱼的时候能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他对着赵小鱼怒火中烧,却心疼怜惜他,但随机又痛恨自己的心软,痛恨自己识人不清,他更痛恨自己想要去将他嵌入怀中的自己的身体。
他故作冷酷无情地说道:“我是再也不想见到你,可我不像你那样,是个言行不一的骗子,我既承诺过每月与你一次,就决不食言。”
赵小鱼抬头一瞬间惊喜的眼神取悦了黎诉风。
黎诉风心想,至少他喜爱自己这点,并没有完全在说谎。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赵小鱼对他伸出双手,眼神渴望又害怕被拒绝地望着他:“抱我。”
黎诉风终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两人互相拥抱着,只是这般,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单纯的拥抱更美好的东西。
黑暗中似乎时间的流逝也消失了,等黎诉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显得过于在乎他了,刚要放开他准备用进入正题来掩饰自己内心时,却发现赵小鱼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过去。
摸着他烫得吓人的额头,黎诉风心一紧,赶忙拿出了床与被褥等物件,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里,又给他喂下了治疗的丹药。
黎诉风坐在床沿看着他,视线瞥见他脖颈上的余痕,伸手轻抚着有些愤怒地道:“他是你的父亲,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手?”
转而又想到自己先前见到他要毁文卿的身体时,同样出手打伤了他。
事到如今,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赵小鱼会忽然发疯似的做了那些事情。
不……赵小鱼本来就是个令人可怕的疯子,他明明厌恨文卿,却至始至终装作喜欢文卿,甚至为了文卿研究各种与复生有关的禁术,甚至不惜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作为引子,最后让自己都自愧不如的相信了他。
黎诉风心里一阵悲凉,他发现自己一直用真心待他,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点他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到底是利用还是爱,如果他对自己有真心,那真心究竟有几分?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他?
黎诉风猜不到,他可以问赵小鱼,却再也不会相信赵小鱼的回答。
黑暗中,他眼里布满血丝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赵小鱼,我怕了。我玩不过你,也不跟你玩了,以后我不会再相信你任何话,但是直到我身死道消或者飞升之前,我会一直遵守一月之约,希望你今后,改过自新,不要再当一个虚伪的人。”
黎诉风说完,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睡在床上的赵小鱼对于现实里面发生的事情亦无所觉,他又梦到了过去那段美好纯粹的时光。
他和黎诉风初识,那时候他虽然心中有怨恨不平,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单纯而快乐着的。
夏天,温暖的日光,笑颜,修炼,伴随着禅鸣,那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所有求而不得的悲伤的开始。
第9章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赵小鱼只是欣赏黎诉风这个人,但并没有彻底沦陷,直到……
“会很疼的。”看着眼前拓展筋脉的药浴桶,黎诉风对着准备脱衣服的赵小鱼说道。
“我可以忍。”赵小鱼无比肯定,只要能够让他这个废柴身体能够在修炼上有所突破,无论是做什么事情他都愿意。他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衣衫。
在已经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将那疼往最厉害的想,然而等真的进去之后,发现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单纯的全身疼痛而已,这疼会让他额头出冷汗,浑身发抖,但是绝不至于要满地打滚,想要逃离的地步。甚至于,他觉得这个疼比起肚子饿得想啃床板的滋味好多了。
黎诉风全程在旁边看着,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和赵小鱼说好了,一旦踏进去浴桶,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等会儿赵小鱼想要逃出来,他会负责将赵小鱼困在里面,直到他泡完为止。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赵小鱼居然就那么在浴桶里坚持了泡完了一个时辰,除了出了些冷汗之外,一声没哼。
出来后,赵小鱼虽然有些虚弱,但是他却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舒爽,他甚至对黎诉风说道:“确实有点疼,但是能忍耐,感觉不错。”
黎诉风有些惊异,因为他曾经就想出过这个方子,因为他本人的筋脉已经是最极致的状态,根本就不需要拓展,所以他就寻了人去试试效果,却没想寻到的好几个人都因为无法忍耐疼痛而半途离开,最持久的也就坚持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这让他以为这个药方也许并不是那么痛了,当晚他又征集了一个自愿拓展筋脉的学堂孩子试试,结果那个和赵小鱼差不多大的孩子只坚持了一刻钟。
之后的每一天药浴赵小鱼都扛了过去。
黎诉风也再找过几个人尝试过和赵小鱼一样的筋脉拓展的药浴,但是无一例外,就算是有年纪大些的,意志坚强些的能够挺过一次,但是也发誓绝不愿意再泡第二次了。
黎诉风便有些好奇,有一天他在赵小鱼泡着的时候问赵小鱼:“那么疼,难道不会想放弃吗?”
“当然想过放弃这疼,但是如果放弃了,那我就要承受比这疼更疼的东西。”
“那是什么?”黎诉风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赵小鱼能和别人那么不一样。
赵小鱼动了动嘴,抓着浴桶边缘的手紧了紧:“如果我说是仇恨,你会看不起我吗?”
“原来如此,确实,仇恨在某种时候能够使人发奋。这是人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了,而且他使你变得更好,我为何要看不起你。”
赵小鱼原本紧绷着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身体对于药浴疼痛的感官再次浮现,不过他竟诡异地觉得有几分舒适。
他只有过一个朋友,就是他在后山认识的小孩。但是由于他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对方发现后,这个朋友就没得做了,所以他对那个朋友也不敢交心。
此时面对黎诉风,他却突然生出了一丝倾吐内心的欲望。
而恰好在这时,黎诉风也开口问:“是什么样的仇恨?”
“我从小和娘亲相依为命,小时候不懂事与邻居家的孩子发生了摩擦……他们人多,我和娘就被欺负了。”
赵小鱼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将这些过往说出来,说完怕被嘲笑小心眼,便在对方开口钱自己率先否认道:“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时候年纪太小,所以就一直记着忘不掉。”
“不,这不是小事,”黎诉风原本是一边在旁边与他说话,一边修炼基础心法,听完后,他破天荒地停下了自己的修炼,走到了浴桶旁边,将手心怜爱地放在努力想笑的赵小鱼头上,“我想我若是在年幼之时经历亲这样的事情,也决不能做得比现在的你更好了,不要怀疑自己,仇恨并不是不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