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从未如此迷茫。
有一段时间,他离开了青云门,回到那个葬着阿丑的坟墓前跪了三个月,直到教导他萌学的第一个师尊找到他,问他怎么了。
天上飘下蒙蒙细雨,打湿了他的肩头。
黎诉风终于抬起头来,透过细雨看到远处盛开的桃花,这才意识到春天来了。
微白的细雨粘在了他的睫毛上,无端地让睫毛有了一些重量。
他说:“师尊,我心中总是在想着我不能做之事。”
他第一个师尊是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者,虽然如今他的修为早就已经不如黎诉风了,但是黎诉风依旧恭敬地叫着他师尊。
问言师尊走过去,伸出温暖的大手轻抚着黎诉风的头,就像对黎诉风小时候那般怜爱地道:“孩子,对你来说,什么是不能做之事?”
黎诉风神色开始挣扎,过了一会儿,他才垂眸,眼睫毛上堆积已多的细雨变成一滴水珠,借着这个向下的趋势就滴落了下去,再次回归大地。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老者顿时和蔼的笑了起来:“喔,可是孩子,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不能做之事,咱们修士虽然大多独来独往,但是也有与其他修士结成道侣的。难不成,是你那掌门师尊觉得你小,怕耽误了你修炼棒打了你们小鸳鸯不成?”
黎诉风摇头:“师尊,你不明白。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我曾经发过誓,会永远爱他。可是现在我心里却有了别人。”他说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扭曲起来,像是在被烈火灼烧的罪人,忏悔又痛苦着。
“我听说过了,就是你面前的凡人孩子吧。所以,你现在已经不爱他了吗?”
“怎么会?”黎诉风抬头,无比肯定地说道:“我永远爱他。”
老者看出了他的症结所在,直接道:“但是你也同样爱着另一个人,所以才为此痛苦,是吗?”
黎诉风没说话,表情却已经承认。
他的眼角滚落了眼泪,只觉得自己是个人渣,对不起为他付出了一切的阿丑。
老者从未看过他真的脆弱的一面,当下心疼的抱住了他:“孩子别哭,人心是最不可控,爱上别人并不是你能控制的。况且,你到现在也一直爱着他,并没有食言不是吗。”
“可我对不起他。师尊,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我的道心已经毁了。”
“什么?”老者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顿时大惊失色,若是黎诉风,这事对整个青云门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心下觉得此事不简单,但却没再追问。
老者望着天上的彩虹,长叹一声,一字一句道:“孩子,可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无论你怎么做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它就是一个摆在那儿的事实,情感如治水,堵不如疏。压抑只会让你痛苦,不如,顺从本心。”
“我已经足够对不起阿丑了,绝不能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那我问你,你现在爱的人,他爱你吗?”
黎诉风想起赵小鱼为了给自己送礼物在他结界外的台阶前苦等几天几夜的样子,想回答肯定是爱的。
可转瞬他又想到了赵小鱼在被质问是不是在利用自己时,问心石亮了的场景。他告诉自己说那个意外是他亲手设计的。
所以他那般委身于自己,不过是为了利他这个天才巩固自己在青云门的地位罢了。说起来,自从赵小鱼跟自己走进之后,门中几乎没人敢再欺负赵小鱼。
赵小鱼对自己的爱是假的,他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折磨自己啊。他居然差点就要为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做对不起他的阿丑的事。
老者一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想开了,便带着他一起回了青云门。
黎诉风以为自己想通了,只是每月到了那个日子他还是会有些焦虑,但是渐渐的他感觉自己适应了。
或许渐渐的就能忘了。正在他越来越镇定地这样想着的时候,赵小鱼出关了,他居然……无视了他的存在。
黎诉风想对自己说这样才好,如果赵小鱼放弃了利用自己,不想再委屈自己,那之后自己也不用再每个月都遵守那个约定了。
他镇定地回去,想无视掉赵小鱼,可心里有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了上来。
赵小鱼凭什么要无视他?难道他觉得突破金丹就不需要再利用自己了吗?
——他在不甘。
他静不下来,觉得自己一定要去见一面赵小鱼。
飞剑掠过青云门上空,很快落在了赵小鱼的门外。
赵小鱼颓丧地坐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望了多久。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赵小鱼仿若未闻,直到对方出声
“是我。”
黎诉风的声音,赵小鱼愣了一下立刻瞪大眼睛跑到门边用自己的后背抵住了门,慌张地左右看着,指甲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呼吸都开始颤抖:“有事吗?”
有事吗?黎诉风忽然就被这句话气笑了,抬手拍了拍门。
“开门。”
“我不。”赵小鱼更加用力抵住门:“今日不见客,你且回去吧。”
赵小鱼说完,听外面好半天没动静,直到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了黎诉风离开的声音。
他终于放下了一口气,无力地做到地上。
黎诉风发现在那之后,即便是到了每个月约定好的日子他也没有再找自己,甚至于平时赵小鱼就算是遇见了他也会躲着走,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他以为这样自己应该解脱了才对,可是当他看到赵小鱼和门中另一个新秀弟子频频走进时,妒火无法控制地燃烧着他的理智。
他忍了几回,终于在最后控制不住地用谁也没察觉的速度将赵小鱼抓到了角落,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将赵小鱼按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一直恶狼。
赵小鱼不愿意见他,看到是他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躲。
黎诉风更加怒火中烧,按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赵小鱼心慌意乱,眼神闪躲,用尽最大的力气去贴着背后的墙,想借此跟黎诉风拉开距离,呼吸不稳地道:“你……你……想做什么?”
黎诉风眼神一瞬不瞬望着他道:“我此生,最痛恨不守信之人。”
赵小鱼一下子心虚起来,不断回想自己是哪里没守信,紧接着就听他说道:“我绝不做自己讨厌之人。所以我来,就是想问你,那每月的约定你是不是已经反悔不需要了?”
赵小鱼惊讶了一瞬,随即怕如果回答是的那今后就再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便有几分着急地回答:“要的!”
他以为过了五年,黎诉风已经忘记了那件事了。回答完后他觉得自己有些不知羞耻,又怕看到黎诉风轻视的眼神,便垂下了头。
他没看到,在听到他回答的黎诉风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故意忽视自己内心的那一点喜悦,用淡漠的语气说道:“那我欠你六十次,要一次性补给你吗?”
赵小鱼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这种事情……”
说完又想到那些都是能和黎诉风单独相处的时间,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于是他厚起脸皮,不顾自己已经快冒出蒸汽的大脑:“分……几次……也……也行。”
第22章
“怎么样?”见到大长老回来,脸色惨白的文松风抬起头,声音颇带着几分关切。
“这……少掌门已经顺利突破金丹……只是……”
“好,好,突破了就好。只是什么?”
犹豫了一番,大长老才说出口:“只是少掌门见到迎接他出关的阵仗之后,不仅没有开心,反而看起来很生气。还没等我出来提让他改回文姓之事就离开了。是属下办事不利。”
“……是这样啊。”文松风语气中有几分失望,他伸手拿起了旁边的一串念珠,在手里一粒一粒地拨动起来,一边喃喃自语道:“不怪你,他大概是猜到了那是我专门为他安排的,才如此生气。是了,毕竟我从未对他好好履行过父亲的职责。他怪我是应该的……”
大长老欲言又止:“掌门……”
文松风垂着头,夹杂着白发的长发披散着,拿着念珠的手微微抬了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已经知道了我的决定。”
“可是以少掌门的资质,此生恐怕也修炼不到分神期了……”
文松风忽然道:“文卿去了已经十多年了吧。”
大长老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沉默了一会儿,情绪也低落起来:“……快要十六年了。”
文松风拨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手背被滴落的滴液体打湿,再说话时语气带着叹息:“已经这么久了啊……”
他如追忆的老人,迟缓地道:“这十多年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被逼疯了,无论是文卿的死,还是要要看着自己葬送青云门。现在想着,若是当年气盛的我没有发动那场战争,我和我道侣就不会受伤,然后一个早亡,一个半死不活。但是若不是那样,我们也不会决定要孩子,就也不会有文卿。可后来文卿没了,小鱼出现了,当真是天要夺之必先予之。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