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燃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揉揉呛得通红的鼻尖,瓮声瓮气地说:“对,有点事儿想问你,现在方便吗?”
程初华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于是把围裙一脱,打卡下班。
“跟老板说一声,就说我有事提前一个小时下班。”跟那几个服务员说了一句,他转身对唐燃道:“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唐燃还没来得及点头,卓亦然就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把一管药膏塞给程初华。
他还是去拿了烫伤药。
“冰敷十分钟后抹在烫伤的地方,如果有水泡,挑掉再抹。”卓亦然说完,也不等程初华回答,便又走回厨房里去。
程初华看了看药膏,随手揣进兜里:“走了。”
唐燃点点头,出门前往卓亦然离开的方向投去一瞥,眼里有晦暗的光芒明灭。
但他并没有跟程初华说什么。
走出饭馆,喧嚣声轰然而至。
连绵的阴雨并未浇灭人们玩乐的热情,随处可见撑伞奔赴酒吧迪厅的年轻男女。此刻还不到上班族下班时间,人群里少了一些疲惫、颓败和麻木的情绪装点,风中飘来的广场舞曲明媚热烈,也不知是哪路勇士在雨天也不肯放下自己一以贯之的广场舞大业。
唐燃没有带伞,他是打车来的时光饭馆,现在不能打车回去,只好委委屈屈地和程初华挤在一把折叠伞下。
好在程初华贪图便宜实惠,买的是双人伞,勉强能为两个人遮风挡雨。更幸运的是雨并不大,即使偶有雨丝飘进伞下,也不过带来些许凉意,对两人没多少影响。
“有什么事你说。”程初华斜了唐燃的关东煮一眼,一手撑伞,一手悄悄揉了下肚子,“还是特部的事?”
忙活到现在还没吃晚饭,饿得慌。
唐燃也察觉了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吃独食,从塑料袋里翻出一根多送的竹签问程初华:“一起吃点儿?”
“你不介意吗?”程初华还记着他不爱跟人接触的事。
“不介意,你别跟我抢同一块肉就行。”唐燃坦坦荡荡地递出竹签,“吃吧,我买了近三十块钱,还剩大半碗没吃。”
他都不介意,程初华就更不会介意了,接过竹签扎起一块牛腩塞进嘴里:“嗯,好吃。”
唐燃笑了笑,话题倏然一转:“说正事吧。我今天晚上来找你,确实是为了特部的事,准确地说,跟我手头一项任务有关,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拜托了。”
他这么郑重其事,让程初华都忍不住有些紧张:“你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燃托了托镜框,自身念头通达无碍,因此毫不隐瞒,开门见山:“我查到之前袭击你的那位‘时间溯回’能力者将逃出特部分部后的第一个落脚地设在了你家。”
他说话时,程初华正在挑一颗特别难弄的鱼丸,听到这话手一颤,鱼丸顿时从竹签底下逃出生天,在温热的汤底里溅开一朵愉悦的小水花。
“啥?”程初华一脸迷茫,他认为有可能是唐燃那句话太长自己没听清以至于理解出现了偏差,否则他怎么会听见这么离谱的一件事?
一个拥有“时间溯回”能力的大佬,把逃离特部之后的落脚地,设在了他家。
让我看看是谁喝多了在说胡话.jpg
被汤汁溅到手上,唐燃露出一个又嫌弃又无奈的微笑,反手在程初华手上蹭了蹭,并将话语重复一遍。
自从与程初华拥抱过之后,他似乎不那么排斥与别人接触了,但这种皮肤贴着皮肤的碰触依然会让他感到不适,只不过放在程初华身上比和其他人好很多。
唐燃暗自评估自己的状态转变,表面不显露半分。
“为什么啊?”程初华完全没察觉他那微不足道的转变,专注疑惑,不知打哪儿染的大碴子味口音都疑惑出来了:“他和我有啥关系,为啥跑我家去?而且我咋什么都没发现呢?”
“所以你也不知道?”唐燃眉梢微挑,长长的金丝在颊边摇晃,细碎的光芒掩去他眼中涌动的思绪。
“我当然不知道了,你要不说我估计直到从小区里搬走都不会知道这事儿。”程初华顿了顿,有意识控制口音,又恢复成了江海市土生土长的椒盐通用语。
“其实在问你之前,我就知道你对此事并不知情了。”唐燃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连一句多余的询问都没有,“程初华,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局里?”
“局里?怎么说?”咸鱼程初华尝试动脑思考,却因为缺乏切入点而不知从何开始思考。
唐燃也不指望他能立刻跳脱出来看透一切,尽心尽力地提点道:“你想想,从你的心理医生被上一个特殊能力者替换起,你的人生经历是不是比以往改变了很多?”
程初华拧着眉头回想:“好像是。这段时间我接连遇到了假的云雪妃、拥有‘时间溯回’能力的大佬和……和我的一个跟玄学界关系匪浅的老同学,最重要的是我接触到了特部,正式踏足玄学界,短短几天的经历比我进入现代社会的几十年都丰富。”
说到这里,他暂时收声,片刻后又问:“这就是你说的局。”
唐燃拿竹签挑起两块萝卜:“至少它看起来像个局,而且环环相扣,做得还挺隐秘。”
“目的呢?”程初华反问,“做局总需要一个目的吧?”
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长生者,除了活得久以外没别的特殊之处,何德何能让人特地给他做局?
又或者他其实是被台风尾扫到的小鱼小虾,这个局真正针对的是其他人?
毕竟是阅历丰富的长生者,程初华脑洞一开,各种在小说史上留名的经典阴谋论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我不知道,但我的预感告诉我,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最好再交换一下情报。”唐燃虽然让程初华别跟自己抢肉,但其实对萝卜情有独钟,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好几块萝卜下肚。
“这个局无论是何人排布,针对谁排布,你都是关键。我不认为那个大佬会随随便便选一个地方作为自己的初始落脚地,因为他甚至特地发布任务,请人去你家踩了点。”
“蛤?这又是啥时候的事?”程初华的口音又出来了。
唐燃也没瞒着,将某人的事抖出来大半,剩下的一点由于事关执法部,考虑到画风不兼容问题,随口遮掩过去。
反正不是重点。
唐燃的坦诚毫无疑问令程初华好感大增,尤其是从认识之初唐燃就没欺骗隐瞒过他什么,这让他对唐燃的初始信任值几乎拉满,同时也绝了藏着掖着的心思。
于是程初华把云书罗的身份遭遇、和云书霞见面见面后讨论的事尽数告知唐燃,包括云雪妃可能是他们二人大姐这一件也没有落下,算是用实际行动赞同唐燃“交换情报”的提议。
唐燃听得很仔细,以他的记忆力,听过一遍之后每个字都能刻在脑海中,除非他自己想遗忘,否则可以记一辈子。
记住之后就要开始分析,唐燃整合现有的信息,在心里进行简单的对比剖析,短短片刻就将程初华透露的信息价值压榨到极致。
“你这位老同学不简单啊,居然真的敢调查楚淮市分部,还能在调查无果后全身而退,不是简单人物。”唐燃把楚淮市分部基本情况跟程初华说了一下,然后在他“我对这大千世界一无所知”的表情中由衷赞叹,“虽然我们常笑称那里是二五仔分部,但楚淮市作为当之无愧的特部最强分部,其保密程度和反侦察能力都属顶尖,就连总部也不太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
程初华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以前没觉得,现在听你一说,还真是。毕竟是云家的人。”
程初华对云家了解不多,从前他只与云书罗结交,和云书霞都不是很熟,遑论云家其他人。
他只知道云家是楚淮市的名门,有实打实历史传承的、类似于后周时期门阀的那种大家族,而且是书香门第,代代都有惊才绝艳的文学家和史学家出世。
云书罗不常提起家中情况,为人处世低调内敛,因此许多人都不知道他和云书霞同出云家。程初华也是撞见他与他的叔叔,一位极为出名的诗人会面,才发现他有这一重身份。
“云家?那倒是个很硬的背景,不过没听说过特部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大概与我们没有冲突。”唐燃叼着竹签语气含糊,不敢轻下定论,“话说回来,云家这位少爷到江海市的时机真巧,可以说是卡着所有变化的点来的,如果不是没有证据证明他跟这些事有关,我都要以为是他在背后推动一切了。”
程初华没有接这话茬,反倒想起一个小细节:“诶,你说的两仪生死印章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
唐燃很爽快地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来递到他面前:“喏,就长这样。”
程初华定睛看去,照片上是一枚形似枫叶,以叶柄为底座的精巧印章,蓝色。
巧了,他在云书霞身上也看见过一枚同样的坠子,红色的,而这枚坠子,或者说印章,原本属于云书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