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只好胡编乱扯了句:“大概是集体幻觉吧。”
这个解释很没诚意,四个半大孩子谁都不肯买帐,南玉只好反问他们:“黑灯瞎火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女孩哭哭啼啼的说:“我……我也不知道,今天我生日,我们翘了晚自习出来吃烧烤,吃完本来是往大道上走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拐进这条巷子里来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南玉看了下时间,对他们说:“十二点了,我送你们回学校吧。”
几个人一听时间,全都傻眼了。
“我们吃完烧烤也才八点半,怎么会过了这么久?”
“我擦,真的十二点了。”
“怎么办,宿舍关门了。”
几个人最后跟南玉回了破庙,一进庙门院子里乌漆嘛黑的,斜刺里窜出一只眼睛绿油油的黑猫,把惊魂未定的四个人又吓得一通鬼哭狼嚎。
南玉心累的抱起猫,跟四个人打了声招呼,这才把他们安抚了下来。
几个孩子经历过刚才的鬼打墙,齐刷刷从无神论变成了小神棍,大半夜的非要给祖师爷上香。
南玉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可也不敢当着祖师爷的面拒绝好不容易捡来的信众,于是只好忍着瞌睡引着四个高中生走进供奉神像的正殿。
供桌上亮着两盏长明灯,光线有些昏暗,南玉随手打开悬在房梁上的日光灯,整个大殿瞬间亮如白昼。
几个人都有点不知所措,走到香炉前呆呆站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南玉看到钟灵焰懒洋洋坐回供桌上,满是新鲜的垂眼晲着这几个瞧着和他年龄相仿的高中生,对其中一个头顶挑染了几撮紫毛的高个子男生格外多看了几眼,大概是觉得紫毛的造型还怪新鲜的。
小姑娘看着钟灵焰的铜像,一脸花痴的问:“学姐,这庙里供的是哪路神仙啊,怎么这么帅?”
南玉瞧见钟灵焰勾了勾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像个叛逆期还没过的中二少年,对这个世界抱有没来由的鄙视和嘲弄。
南玉有点无语,心想瞧瞧人家三清观里供奉的祖师爷,威严肃穆长髯飘飘,一看就仙气十足很靠谱的样子,再看看咱家这位……确定不是犯了天条被师门轰出来的吗?
她心情复杂的点上香分发到几个高中生手里,带着几个人给钟灵焰敬了香,四个人对钟灵焰的来历还挺好奇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个不停,南玉有点头大,她平时对祖师爷当真没怎么上心过,也没关心过他的来龙去脉,于是搜肠刮肚的想出几句来搪塞。
“我们祖师爷名叫钟灵焰。”
南玉轻咳一声,“天纵奇才,是位少年得道的神仙。”
她忍不住偷瞄了眼大剌剌坐在供桌上的祖师爷,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貌似觉得自己这份简历还蛮新鲜。
南玉移开视线,继续佯装淡定的瞎掰,“祖师爷嫉恶如仇,性情刚猛。”
南玉忍不住又轻咳一声,忽然觉得刚猛两个字形容眼前酷似中二病晚期的小帅比,还挺怪异的。
“祖师爷是降妖除魔之神,司掌这世上一切妖魔鬼怪的杀伐处断,得祖师爷庇佑者,神鬼不犯,妖魔不侵。”
“那个……”
南玉没词了,于是面不改色的胡扯道,“今天先说这些吧,时候不早了,不敢再扰祖师爷休息了。”
四个学生听了连忙敬畏的点点头,跟着南玉退出了大殿。
南玉安排三个男生去正殿一旁的客房里借住一晚,两个挤一张床,一个睡沙发。
然后又把女孩带进自己房里,给她找了床干净被子,安排她在自己床上睡下。
看小姑娘仍是战战兢兢的,南玉随手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一个自己画出来挂在殿里骗钱的护身符递给女孩,哄她说:“戴上这个吧,高人画的护身符。”
女孩接过护身符,宝贝似的挂在了脖子上,果然心里踏实很多,没那么害怕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南玉一边整理沙发上的杂物一边随口问道。
“我叫赵依怡。”
小姑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外面。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南玉笑着说:“我叫南玉,以后有空可以常来玩。”
忙完这些,南玉打着哈欠回到大殿里关灯,顺道想问问祖师爷刚才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再跟他说声谢谢。
可回到大殿时,钟灵焰已经不在了,南玉轻轻叫了两声祖师爷,不见钟灵焰的身影,于是便关了灯回房睡了。
钟灵焰枕着交叠的双臂,仰面躺在大殿房顶斜铺的破瓦上,看着头顶陌生的夜幕。这个时候大概已经过了子时,天空却没有黑透,星星也寥落稀疏,还比不上远处街面上红红绿绿的灯火。
这地方又脏又吵,人也傻傻颠颠,自昨日元神归位到此刻,他都有种被人从酣睡中叫醒的不悦,何况这一觉睡得太久,醒来已经物是人非。
钟灵焰看了一会儿夜空,无聊的收回了视线,从怀里摸出女人脖子上的坠子,凑到眼前默默看着。
坠子颜色苍白,形状乍看像只哨子,仔细看的话其实是人手上的一截指骨。
钟灵焰盯着这截指骨看了许久,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连同寥落的月色星辰一同挡在了眼帘之外。
耳边好似又响起了行刑那日穿魂裂魄的一声声钟鸣。
一声一声,震碎骨肉,震碎灵魂。
直到此刻在他耳边仍然盘桓不去。
他本该灰飞烟灭尸骨无存的,不知为何会留下一截指骨在这世上,最后为何辗转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耳畔悠远的钟声带来一阵阵直扎进脑髓里的疼痛,闭着眼睛时头痛好像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一刻不停地自他太阳穴直戳进脑髓里。
他慢慢坐了起来,环顾了一圈破庙不大的院子。
庭院中央有棵黑魆魆的参天大槐树,槐树属阴,乃木中之鬼,阴气重而易招鬼魂,普通百姓尚知房前不种槐,何况这里还自称是个庙,怎会连这种显而易见的忌讳都不知道回避。
钟灵焰懒洋洋扫过破庙的房舍布局,水井方位,门窗上的符篆,还有挂在主殿四角飞檐上锈迹斑驳的铜铃。
嘴角掀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冰冷中带着一丝阴翳。
这是哪门子庙宇,分明是个巨大的招魂阵。
槐风涤荡,幽铃四起。
难道是在日日为他奏一曲喑哑婉转的招魂。
这个招魂阵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看久了就会发现其中有些蹊跷,内圈是招魂不假,外圈却布着许多驱鬼镇邪的符咒,简直是自相矛盾。
钟灵焰百无聊赖的琢磨了一会儿,最后认为大概是布阵的人只想引他的魂回来,其他的邪祟统统拒之门外,所以才会布了个一边招魂一边又驱邪的别扭阵法。
夜风拂过,响起几声细碎的铃音,钟灵焰随手一挥,将房檐四角的铜铃尽数挥落,又随手掀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符咒。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眼疏朗的星空和夜空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大殿的房瓦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把手心里攥着的指骨放在了圆圈里。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升腾起一缕漆黑的雾气,在圆圈的上空画了个诡怪的图案。
“尘归尘,土归土。”
他低沉的声线在夜色中响起,没有一丝波澜。
“无障身,归无涯。”
一阵夜风刮过,他素白的长袍轻轻扬起,夜空明亮的星光在他冰冷绝尘的眸子里映不出一丝温暖的颜色。
只是一块魔气稀疏的骸骨而已,无需涤魂钟那等亘古稀存的灵器也会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
如此的话,他被人叫醒的原神便可烟消云散,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了吧。
钟灵焰麻木的看着骸骨上空那圈图案上的一笔一画渐渐开始翻涌,好似银蛇吐着荧绿色的信子蜿蜒游走,突然渐渐形成一个凌厉诡谲的阵法,电闪雷鸣从中劈空而下,落在灰白色的指骨上。
骨头被劈开一道乌黑的裂纹,空气中弥漫起一丝淡淡的焦糊味。
钟灵焰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左胸处泛起一片红光。
他连忙扯开衣领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左胸靠近锁骨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指腹大小的朱红色图案,模模糊糊的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一根细细的线从图案中牵伸出来,只延伸了数尺长便消失了踪迹,不知去向何方。
钟灵焰来不细想,立刻用指尖的黑气画出一副盾甲挡住了劈向骸骨的第二道闪电。
赤红的闪电打在乌云般的黑气盾甲上,撞出一团刺目的电光,钟灵焰干脆利落的画出第二道盾甲,黑气犹如猛兽张开狰狞巨口将雷电阵法瞬间吞噬。
空气中的硝烟和焦糊味弥漫不散,钟灵焰一头雾水的看了眼自己胸前牵出的细线,下意识的长长呼出一口气。
千钧一发间他挡住了第二道批下的赤光火电,否则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随着第二道闪电烟消云散,包括他的骸骨,他的元神,也包括细线另一端连着的东西……抑或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