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混乱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身着青色的布裙,披头散发,形容狼狈。从?司徒熠的角度,看不清当时还只有六七岁的洛羽的神?情,小女孩痛不欲生的哽咽声却穿过无数纷杂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放开?我!我不走——!!!”
“父皇、母……唔!”
旁边高大的黑衣人一把捂住少女的嘴,被?咬的血肉淋漓也没有松开?:“殿……小姐,老?爷有令,属下务必保护小姐安全。”
说完,黑衣人竟不顾洛羽的挣扎,一手刀劈在了洛羽脖子上。
洛羽头一歪,昏了过去,被?黑人抱在怀里,和周围的流民一起朝城门外涌去。
司徒熠只觉一簇火苗从?心底燃起,未经?思考,身体便先一步动作——他暴力破开?周围遮挡视线的砖土,从?密道中一跃而下。
“羽妹——!”
司徒熠脚下一空,并未落到实地,无数斑斓的色块从?他身边流过,仿佛时空隧道一般,将?他送到了另一个场景。
待那一阵眩晕过去,司徒熠重新恢复视力。
他惊讶的发现?,方才他拼命追逐却没有追上的洛羽,竟然?就在他的身边。
司徒熠下意识转身,一下子抱住小小的洛羽:“羽妹,你没事吧?”
双手却穿过那身影,抱了个空。
司徒熠更懵了。
……这个羽妹是假的?
难道只是幻象?
不论司徒熠神?情多么惊骇不可思议,身旁的洛羽都不受影响,仿佛感知不到司徒熠的存在。
她依旧看上去六七岁大小,穿着青色的小裙子,用寻常麻布制成,十?分简易粗糙。头顶扎了两个小啾啾,用青色布带缠绕几?圈,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两个小啾啾一高一低,分明是歪的。
如果?不是她神?情阴鸷、死死咬着嘴唇,似乎在竭力压抑暴躁,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女孩。
洛羽似乎很难受,伸手把青色布带扯掉,恢复披头散发的模样。又去拽自己的裙子,力气之大,恨不得把裙子撕烂。
司徒熠几?乎从?未见过洛羽这个模样,心疼的同时又有点被?吓到。
他想,羽妹怎么了?
是裙子穿的不舒服?
他们又在哪里?
司徒熠终于回过神?,开?始打量周围环境,发现?他们似乎又来到了一个洞穴之中。
周围依然?黯淡无光,只有不远处,一个小缝中露出一点昏黄的光芒。
洛羽把裙摆撕得稀烂,好险没有衣不遮体,就那么站在原地,捏紧拳头,胸膛剧烈的起伏,好一会儿才走过去,眼睛透过狭窄的小洞,朝外望去。
洞外的景象同时落在司徒熠与洛羽眼中,惨烈到司徒熠汗毛倒竖,差点吐出来。
一地鲜血碎肉。
几?个黑衣人跪在地上,垂着头,不知死活。
他们显然?遭受了酷刑,有的被?卸掉胳膊,有的被?卸了腿,有的被?剜掉肉,胸前血肉模糊,只露出几?根惨白的肋骨。
禅一一身金色袈裟,手持天罡杵,握住杵柄向上,迫使其中一个黑衣人抬头。
那人的脖颈发出“咔咔”的扭动声,抬起头时,两行血泪顺着空洞的、已经?没有眼珠的眼眶流下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禅一漠然?道,“洛羽在哪儿。”
黑衣人口中发出唔唔声,片刻后?,口中鲜血狂涌。
竟是不堪其辱,咬舌自尽了。
洛羽浑身颤抖起来,司徒熠也遍体生寒。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禅一将?天罡杵“咚”一声跺在地上:“炸掉所有山洞,掘地三?尺,也要把洛羽给我找出来。”
周围天教教徒齐声道:“是!”
他们在洞口燃火吹烟,火光与浓烟很快顺着四?通八达的密道,笼罩住藏身其中的洛羽与司徒熠。
司徒熠惊诧地发现?,虽然?他触碰不到洛羽,却能感受到浓烈的烟味,同样被?呛得无法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轰隆隆——”
头顶的山壁忽然?发出一声闷响,朝四?面八方龟裂开?,巨大的岩石纷纷碎裂砸落。
他们面前的岩壁同样不堪重负,发出崩裂声,短短几?息时间彻底坍塌,将?洛羽与司徒熠暴露人前。
“在那!!”
“找到洛羽了!!!”
天教教徒狞笑着冲过来,手中刀剑泛着血光。
情急之下,司徒熠压根忘记了自己没有法力的事实,三?两步跨过堆积如土坡的乱石,弯腰从?死去的黑衣人手上捡起一把剑,挡在小小的青衣少女面前。
“……别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闻岳眼前场景变幻,从?血流成河的仙门玉阶,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宫殿镶金嵌玉,极尽奢华,几?十?颗硕大如灯笼的夜明珠镶嵌在两侧玉璧上,散发出幽微的光芒。
白衣少年?屈膝跪于殿中,膝盖渗血,两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师尊……我错了。”他仰起头,沙哑道。
闻岳躲在一根漆红梁柱后?,仿佛被?特意安置在这样一个“偷窥”的位置,呼吸逐渐粗重,心脏越跳越快。
大殿正?上方,殷长离一身蟒纹黑袍,随意坐在比人间帝皇龙椅还华贵的玉榻上,单手撑着下巴,身体微微向前。
他的目光落在跪在下首的玉折渊身上,眼里无波无澜,又仿佛深不见底:“错在哪儿?”
“错在不该忤逆师尊,错怪师尊的好心。”少年?咬牙道。
“那该怎么办呢?”
玉折渊闻言,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叩首道:“请师尊责罚。”
话音一落,闻岳心脏一窒。
如果?刚才在仙门山下与殷长离一眼对视,闻岳还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这一刻,他无比肯定,这个殷长离绝非幻影,他分明知道自己的存在!
——玉榻上殷长离勾起唇角,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目光穿过大殿,准确落在藏身于红柱后?的闻岳脸上。
两人目光猝然?相对,闻岳只觉被?毒蛇盯上。
殷长离淡淡道:“那就从?无色阵开?始吧。”
场景再度变化!
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闻岳眼睁睁看着那少年?一点点拔高,成长,从?一株青青树苗长成修竹般的少年?,天资卓绝,容颜无双,仿佛一颗夺目明珠般,熠熠生辉起来。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
他亲眼看着玉折渊如何信任和依赖殷长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他的师尊视为唯一的神?明与救赎,为复仇与信仰趟过尸山血海、修罗杀阵,几?乎将?自己的命断送掉。
殷长离道:“你的仇人已经?找到了,是你父母的仇家,比你强很多倍。”
“折渊,你只有照我说的做,才能尽快提升修为,报仇雪恨。”
“师尊是为你好。”
玉折渊没有怀疑。
在闻岳看来,殷长离的所谓“训练”分明是变态的折磨,无数次,他看见那个放在他心尖的少年?伤痕累累,差点死在各色阵法与符箓下。
玉折渊偶尔也会迷茫——师尊是不是对他过于严厉了?
可殷长离是在他最绝望时,把他带离无间地狱的人。
花煜总想毒死他,也是殷长离阻拦,他才能够活下来。
殷长离对他倾囊相授,连三?宫主两护法都心生嫉妒。
他的修为、剑法,全部都是殷长离教的。
这样如师如父,哪怕师尊让他亲手奉上自己的命,他可能都不会犹豫吧……
直到殷长离亲自撕开?伪装,揭露真相,玉折渊才明白,一切不过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那日,殷长离见他破阵而出,忽然?露出无奈的笑容,对他道:“折渊,过来,为师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挥袖,水镜中重演了十?年?前血腥杀戮的那一幕。
一个黑衣人提剑,如鬼魅般拾级而上,十?步杀一人,屠尽玉折渊仙门。
而后?,他出现?在山脚,等来崩溃濒死的少年?从?千丈玉台滚落而下,抱住他的腿哀求他救他。
“十?年?前,为师算出命中有一死劫,应在你身上。”
“可为师见到你时,忽然?不想杀你了。”
“……”
玉折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陷入了一场噩梦中。不然?他看到的、听到的,为何都如此可怖而荒唐?
见他怔怔愣愣,不可置信的模样,殷长离又凑近,重复了一遍,随后?满意地看到玉折渊目眦欲裂,呕出一口心头血:“……所以……你屠我满门……把我带回来践踏折辱?”
闻岳眼前一黑。
殷长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淡然?一笑道:“其实为师也在疑惑,你为何能一直不死。”
“所以为师决定不杀你,用另一种?方式破掉死劫。”
闻岳就这么被?迫目睹了玉折渊的前半生。
从?仙门被?屠、痛失双亲,到被?欺骗侮辱,“认贼为师”……再到殷长离玩腻了,亲自戳破谎言,将?真相血淋淋地抖落在玉折渊面前。
他见玉折渊信念一瞬崩塌,几?近癫狂,堕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他在那深渊里挣扎,无数次想要杀掉殷长离,却因为修为本领皆为殷长离所授,被?殷长离粉碎筋脉,夺走全部修为,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为师教你的,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莹白/精粹的灵力从?少年?身上飞出,如同一条清亮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殷长离体内。
殷长离的“劫数”终于为他所用,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玉折渊……死了或没死,又有何分别呢?
最后?一幕落在无色阵中,闻岳见过的那条小溪边。
少年?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躺在草丛里,仿佛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