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像钟乳石的水滴一样,滴在地上,慢慢垒出一个小丘。
倒是不疼,也没有什么味道。
或许是鼻子已经融化的缘故。
很快他的眼睛也融化在脸上,章咸最后看到的,只有一片血红。
“为什么?”
章咸想。
“凭什么?”
章咸又想。
一艘垃圾转运船掉了个垃圾,感染了很多人。
垃圾公司一看这是工作失误,就连人带垃圾一起销毁。
美其名曰,“善后”。
死去的人,何其无辜。
甚至连死亡原因,都茫然不知。
这,是杀人灭口!
唯一帮忙者,还是那些“高等文明”口中的“垃圾”!
连“垃圾”都比高阶文明还文明!
不公平。
——不公平!
鼠兔蜷缩在墙角,红光并没有对它产生影响。
但是它忍不住瑟瑟发抖。
自从那枚蛋泛起白色光晕,它就开始抖。
抖着抖着,两行眼泪流了出来,打湿了它双颊的毛毛。
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无限凄楚和委屈,不知怎的,从心底泛上来。
像平静的心海海底,突然巨震,卷起数千米的海浪,将海面搅得一塌糊涂。
鼠兔的心脏,甚至全身,都疼得一塌糊涂。
它感觉自己被海浪卷起到半空,撕碎成无数片,再重重压到海底,无法动弹,喘不过气,更止不住流泪。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这个可恶男人从前的经历,男人的意识世界,为什么它却会那么难受,那么难过?
男人根本无法抗衡沉重痛苦的回忆,更在意识的反复摧残中,离沉沦只差一线。
只要完全沉沦,相信身体已经融化,已经死亡,在现实世界就永远无法醒过来,它就能放心大胆吸收能量了,是一件好事啊。
可是,为什么它会那么疼?
被细细碾碎的那种疼。
每一个细胞,被慢条斯理地,从细胞膜开始摧毁,细胞液流出,线粒体被粗暴碾压成渣,细胞核被生生踩扁的那种疼。
那种从内到外都不堪忍受,却又无法死亡的疼。
“本统这是……怎么了?”
鼠兔的五官痛到变形,它在泪眼模糊中,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符号——
六条横线,长短、宽窄都一模一样,上下横排,恰好是方方正正的一块,横线的间距也都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鼠兔莫名其妙。
但是下一刻,它发现那符号迅速从平面转变为立体,从虚幻转变为实体,在房间里悬浮着,缓缓转动。
符号出现的位置,就在章咸的血肉堆之上。
它闪闪烁烁,散发出黑白双色光芒,光线不刺眼,只是变幻颇快,令人眼花缭乱。
在光线变幻间,六条横线——准确地说,现在是六条横木,也发生了变化。
它们每一根,时而从中一分为二,变成两根短木,时而两根短木合一,再次形成一根长木。
整个符号看似随机地变化着,实则算起来,只有六十四种变化。
转瞬之间,符号定格。
从上往下看这六行:两短,一长,两短,一长,两短,两短。
“这是什么意思?”
鼠兔惊讶。
下一刻,第三行的两根短木,猛地往中间一怼,硬生生变回一根长木!
“九四变卦,水山蹇转泽山咸。”
鼠兔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沉稳的男声。
那声音很熟悉,让它又气又怕,观感复杂的熟悉。
但,那不是男人在说话,更不是面前这个小号的男人在说话。
那是自己的回忆。
但,这句话是谁告诉它的?什么人、在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方式告诉它的?!
——等等!
面前这个章咸,什么时候恢复人样的?
虽然身材还稍有几分单薄,毕竟年纪摆在那里,急不来。
不仅于此。
十八岁的章咸此时紧紧握着那枚已经变成碎石块的蛋,怒意满满。
不原谅,不能原谅。
天外横祸,无辜之人,突然爆亡。
亲近师长,不明真相,从容赴死。
守护高原,却守护不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薪火精神永存,薪火不应在旺盛时被浇灭。
这片大地上,每个人都会死,但绝对不能这么窝囊地死,不能白白送命!
大林、姜远、云音、孟钦彦……还有卓玛!
不能死!
“——你们,都是垃圾!”
章咸指天大吼,全身燃起白色火焰。火焰迅速漫卷整个房间,鼠兔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火焰完全吞没。
再睁开眼时……咦咦咦?艳阳高照?它在岩石和草丛间奔跑,身后跟着一辆越野车?
你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鼠兔——不对,它!是!兔狲!
兔狲飞快奔跑,身后车子紧跟。
忽然迎面开来一辆车,枪声随之响起。
越野车应声趴窝。
迎面的车上,坐着三个人。
司机姜远,副驾章咸,后座大林。
活生生的!
章咸放下望远镜,对着兔狲招呼了一声:“上来!”
兔狲:“……”
兔狲毫不犹豫地猛跑几步,一下子蹿了上去!
章咸疯狂撸兔狲,很快它就成了一张毯子。
紧致,厚实。
姜远啧啧称奇:“小盐你可以啊。”
“嘿嘿。”章咸笑眯了眼,“队长你这下信我了吧。”
“行,那咱们就走着!”
“做好防护,队长,大林哥,一定要做好防护!”
“晓得。”
基地周围还有几只动物游荡,不过驱赶过程很顺利。
章咸率先往里冲,姜远一把拉住,说声“我来”,就看见面罩下,章咸的脸色变得十分微妙。
章咸狠狠抱了一把姜远:“好,队长,你来!”
“这家伙,突然抱上来,吓我一跳。”姜远嘟囔着,沿着走廊往里走。
章咸只肯和他相距半步,死活不愿意走在他后面。
奇了怪了。
姜远忍不住好奇。
他的好奇心在章咸对着走廊尽头两扇大铁门,露出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时,到达了巅峰。
“小盐,你跟铁门较什么劲?”
“我——就是激动,激动!”章咸飞快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又赶紧往回找补,“队长别训我,其实我警惕着呢!”
姜远点了点头:“走吧。”
基地里的血腥味很浓,兔狲在章咸背上趴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它就见章咸不管那些尸体,熟门熟路去储藏室,找出那枚宝贝……那堆蛋。
“这……”看着这些长相雷同的蛋,章咸忍不住挠头。
但随即他就回手RUA狲,手指穿过厚毛,力道适中地从脑瓜顶RUA到尾巴根。
在兔狲大爷眯眼享受时,将之提溜起来,放在蛋堆前:
“帮帮忙吧?”
兔狲大爷瞪眼:
“本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性子吗?”
“不是!”
“休想!”
“做梦!……哎哎哎,再用力点,用力点。”
似乎猫科动物都喜欢挠下巴。
兔狲大爷抬起下巴,示意章咸好好伺候。
章咸伺候了足足一分钟,它才探爪,在蛋里扒拉扒拉,让一枚蛋骨碌碌离开了集体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盐哥:得意.jpg
第39章 章咸同志
“是你呀。”
章咸捧着宝贝蛋,看了又看。
它的外壳光滑,一丝裂痕都没有。
太好了。
章咸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收入怀中。
“小盐!你说的小姑娘找到了,就是不太配合,队长叫你过去。”大林从门边探出脑袋,“哟,不错哟。这都是非法组织的东西,不吃白不吃,吃敌人的东西,爽!”
他晃进来,挑挑拣拣:“给!”
一个绿油油水灵灵的生菜球奔着章咸而来。
听着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语,看看怀里的菜球,章咸迅速低头,捏了捏鼻根,把酸胀捏了回去。
“大林哥不要忽悠我摘面罩,违反规定,哼哼!我这就去找队长!”他匆匆忙忙地说着,拔腿往外跑,差点撞大林身上。
大林摇了摇头,有点莫名其妙:“啧,这小家伙,今天怎么毛毛躁躁的。”
正说着,一坨厚实兔狲大爷也大摇大摆走出储藏室,顺便踩了大林一脚。
姜远这时已经从排气管道里接出了虚弱的卓玛,比起上次,足足提前四个小时,卓玛更加清醒,也更加紧张和警惕。
不过,接下来的操作,就和上次完全不同了。
章咸加上兔狲加上蛋,试探了一番小卓玛——成功揪出了深藏在卓玛体内的憋屈小姐。
并赶在憋屈小姐警醒之前,一针麻醉,将之放倒。
这个时候,康教授和小叶,穿着全套防护服,进入了基地。
章咸记得她俩的态度,更记得她俩的科研素养。
“小盐,里面到底有什么啊?”孟钦彦跟在两人后面,一脸好奇地问。
“小孟哥。”章咸笑笑,“是很值得研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