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次是没有危及性命我才收走他的令牌的,这次……”
“废物!你不来,我来!”
“叶辞”费力抬头,却被注水的声音贯穿了耳朵。
水牢里的水本来只到他胸口的,可注水开关被打下,注水的速度极快,不消一会,就到了他脖子,然后是下巴,眼睛,头顶,最终他整个人都淹没在水里。
水体很浑浊,混着血味,“叶辞”尝试挣脱铁链,可是别说挣扎了,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绝望随着缺氧的程度急剧上升,当最后一个气泡从他嘴里吐出后,这个曾经被讶于天赋,曾经睥睨天下的少年郎,就这样在水牢里放弃般地合上了眼睛,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经历了什么,才会放弃生的希望。
突然,水牢底下出现巨大的吸力,把水统统排了出去,水面迅速下降,直到恢复之前的高度。
“叶辞”在咳嗽中醒来,他眯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水雾里一个银衣身影慢慢朝他走来,似乎在确认了他还活着之后,那人又跌跌撞撞地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叶辞”认了出来,浮在空中透明的灵体看得更清楚,那是“莫余”,因为良心不安又跑回来偷偷排水的“莫余”。
说起来,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莫余”被单方面碾压,还有日常里的小摩擦,就没有什么值得冒险去杀人的仇恨和理由,有这仇恨和理由的,是莫言轻。
梦境又转换到另一个场景,这次“叶辞”从水牢里转移到了地上的牢笼,他似乎被众人遗忘在角落,头发披散,有好几缕发丝打劫成一团,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里面的伤口流着恶心的脓,整个人消瘦不已,狼狈不堪。
可纵然如此,失魂症也没放过他,锁链限制了他的灵力,没有灵力压制的失魂症更加猖狂,逐渐变成了每日的发作。病发时候的他没有意识,似乎也没有什么理智和痛觉,只一味地像一只困兽疯狂撕咬锁住自己的锁链,结果铁链没断,反倒把自己弄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啊,是躲不开他人算计的。
再一次从失魂症里挣脱出来的时候,“叶辞”发现自己浑身鲜血,但惊悚的是,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
他怔愣抬头。
不远处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旁边有一碎成两半的奇珑玉,玉牌上是分成两半的“然”字。
他颤抖着身体上前,把那个人抱起来,手轻轻把那人的脸转向自己。
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洛玉然是凌云宗公认的如玉公子,虽然有和脾气很不相符的公认的火爆的雷灵根,但从未有人见过他狼狈的模样,他总是会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妥帖,他喜欢整洁,这并不只是因为好友的洁癖,更多的是他认为一名君子,要时刻保持风度。他还说要是有一天命数到了尽头,那也该是在一处种满竹兰的院子,廊下煮酒,然后在浓郁的酒香之中合上双眼,这才是符合他想象的“仙逝”。
然而现在,躺在“叶辞”怀里的躯体,却是遍体鳞伤,英俊的脸上被划得面目全非,断剑就在旁边,沾满了它主人的鲜血。
是的,他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把唯一信任自己的好友,用最残忍的方法杀害了。
莫言轻“恰巧”出现,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是眼里的得逞却没逃过“叶辞”的眼睛。
是他。
是他!
“叶辞”发了狠一样冲上去,可是没碰到莫言轻,他就被匆匆赶来的众人压制住,青玄仙人看到自己爱徒的惨状之后,愤怒地冲上前,毫不留情地把手伸进“叶辞”的丹田,将里面的修灵丹捏碎,下一刻,“叶辞”就口吐鲜血,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是他。”
“是他……”
“叶辞”虚弱的声音被众人愤怒的谩骂掩盖,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远处的莫言轻身上,而对方脸上得意的笑容甚至毫不掩饰地在他眼前展开。
可没有人再愿意听他说话,没有人。
……
因为杀害了赤凝峰首席弟子,“叶辞”即刻被拉上斩妖台,由无妄仙人亲手执行。
“杀了他!杀了他!”
“此等邪道,人人得而诛之!”
“替□□道!杀了他!”
叫喊的声音已经不足以让鲜血淋漓的心再划出一道伤,所有的悲愤、冤屈、不甘、愤怒、仇恨涌上心头,最后止于洛玉然那支离破碎的尸体上,一切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喉咙深处发低低的笑声,像是在嘲讽底下的人。
“听说过罗生门的鬼吗?”
无妄仙人来到他身边,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徒弟的妖,他眼里没有半点感情,仿佛这几年的师徒情谊只是过眼云烟:“叶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叶辞”低低笑了起来,视线扫过底下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身边的无妄仙人,然后又低下头:“何为正,何为邪?人心不古,正邪不分。”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爆开,身上的伤以肉眼的速度愈合,伴随着越来越疯狂的笑声,“叶辞”断开了身上的枷锁,他缓缓浮空,像是看蝼蚁一样俯视众人。
“妖!是妖!”
底下一片混乱。
梦境在这里徒然一转,再现时,“叶辞”已经化为西忆君建起灭妖城,他不管不顾地领着众妖去攻打蚀骨魔尊所在的妖城,可就在他即将砍下蚀骨魔尊的头颅时,蚀骨魔尊的面具突然滑落,露出里面和他七八分相似的脸。
蚀骨魔尊:“你要弑父吗?”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怔愣,蚀骨魔尊就抓准机会朝他袭来。
这是一个陷阱。
因为冲动而付出的沉重代价,就是他再次失去一位亲人。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不靠谱的百里裴会突然出现,“叶辞”还保持着脸上的愕然。
“……别管我,快走。”
这是那个养育他,教他修行,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的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梦境再转。
“叶辞”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把蚀骨魔尊的脖子给掐断,意外的是,头颅和身体并不是紧密相连的,就像是把一个人的头安在另一个人身体上一样。
是夜,九黎留书一封,悄然离开。
这个世上最后与他亲近之人,也离他而去了。
而后,百家仙门讨伐妖族,然后被“叶辞”反杀,再遇“莫余”时,他已经成了一具行尸,念着之前的恩情,“叶辞”给了他一个痛快,没想到却遭来了一无所知的莫晖奋不顾身的刺杀,于是他便木着脸把莫晖一并杀了。
然后是整个莫家,整个修真界。
待一切结束之时,“叶辞”已经站在世界的最顶端,所有人都畏惧他,可他却没有半点快意,或许他早就只剩下没有魂魄的躯壳了,屠杀修真界便是他活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的疯狂。
是啊,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
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
☆、七十四
殿内,洛玉然和九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些年来洛玉然一直在外游历,许是看尽了世间百态,身上少了几分少年冲动,反而多了几分沉稳,笑眯眯的模样让人无法猜出他在想什么。
“越来越像你家的老先生了。”
洛玉然笑眯眯回答:“父亲心中也一直在挂念九黎长老呢。”
九黎冷笑一声扭过头去。
洛玉然笑容依旧。
两人的确是叶辞信任之人,因为这份信任两人才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客套话,但一个是人,一个是妖,该有的敌意还是一分不少的,九黎讽刺洛玉然少年老成,洛玉然就暗道她骗人真心。
一来一往,明枪暗剑,气氛紧张,唯有黑袍男子坐在后面淡定饮茶。
叶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看到洛玉然,疲惫地皱眉:“不是让你找借口?”
洛玉然站起来:“事情有变。”
叶辞的目光移到黑袍男子身上,顿了顿:“纪留声?”
纪留声摘下兜帽,看向叶辞的眼神很是复杂。
洛玉然:“你这要我打着救人的名义闯进来,可是要让他人以为,是你拐了小师叔过来,以便洗清他投身妖族的嫌疑?”
叶辞点头。
洛玉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纪留声上前道:“师兄,让我和他聊两句。”
其他两人走后,殿内就剩下叶辞和纪留声。
叶辞打量纪留声,其实他和纪留声并不熟悉,不管以前还是现在,纪留声对他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以前没有什么交集,现在唯一的联系还是通过莫余产生的。叶辞记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这几年修真界都说莫余研究灵符贡献极大,但若无纪留声在身后修正补充,莫余的灵符恐怕根本不能做到优秀到令人忌惮的地步。
“你的意思,可是让小师叔回凌云宗?”
叶辞点头。
纪留声嗤笑:“不可能了,宗主下了死宗令。”
叶辞顿了顿:“事在人为,只要做得足够真。况且,若是凌云宗不能留他,还有莫家,莫家是修真界大家,他人不敢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