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余化身单身狗:“呸,鲜花插在牛粪上。”
旁边的小厮也跟着呸。
被欺负到大的来宝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抱紧自家媳妇:“嫉妒,你们就嫉妒!”
结果又招来一顿打。
捣乱了一天,莫余才安静下来吃饭,旁边的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少爷,明日有新鲜运过来的海鲜,少爷喜欢焖着吃,还是炒着吃?”
听到这句话,莫余默默放下筷子,他看了一眼莫晖:“不了,张婶,明天我就走。”
不光是嬷嬷,屋里的下人皆是一愣,原本在干活的都停下了手,不约而同地望向莫晖,屋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爹,我有事要跟你说。”
“明天再谈。”莫晖继续吃饭。
“爹,真的有事。”
“今天没空,明天再谈。”莫晖胡乱扒了两口饭,可香软的米粒也阻挡不住喉咙深处漫上来的哽塞。
“爹,明天就没时间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莫晖又扒了两口饭,模糊不清道:“去院里谈。”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没下雪,却冷得吓人,莫晖和莫余一前一后地走着,莫余看不到莫晖的表情,便低下头,跟小时候一样专心致志地照着莫晖的脚印踩上去,只是小时候莫晖的脚印能装得下他两只小脚,现在却是不行了。
“记得小时候你离家最远,就是去镇上的私塾读书,结果没一天,就被夫子投诉,说你欺负同窗。”
莫余嘀咕道:“谁让他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还看着碟里的,他祸害人家姑娘,有了未婚妻子还要抛媚眼,揍他一顿都算轻的了!那人不要脸,他家里人也不要脸,居然告到夫子那里去。”
莫晖低低笑了一声:“最后还是我给你摆平的。”
“还是老爹护着我。”
他顿了顿:“只是这次,我护不了你了。”
莫余停下脚步。
“我看你信里说,你师兄对你很好?”
“好这个字已经形容不了了,是救命之恩,再造之恩,是生死之交,刎颈之交。”
莫晖沉默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没有他,你儿子现在还在外门任人欺辱,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金丹的修为,也不会与纪留声那些厉害的人物交友,更不会得到他人的尊重。爹,滚滚师兄是最好的,不管他是人,是妖,是鬼,是怪,都是我的师兄,如今他遭人陷害,我不能坐视不理,我要去找他。”
“找?你上哪找?”
“四处找找,碰碰运气。”
莫晖的叹气声很是沉重:“你还记得你姐姐?”
“说实话,不太记得了。”
“臭小子,不记得你还在屋里藏着她给你做的衣裳和玩偶?”
莫余不说话。
“那会你小,你娘亲身体不好,便由兰儿照顾你,她日日把你带到身边,陪你玩逗你笑,你摔伤了,她就心疼得要掉眼泪,一个劲骂自己没看好你害你摔着了。还记得你生重病的那会,她日日夜夜守在你床头,就连我和你娘都没她对你这么上心……你不记得她,那你记得是谁害死她的?”
莫余低下头:“妖族和魔修。”
“那场大战是谁挑起的?”
“碎天宗念尤知、妖族魔尊流云。”
“流云魔尊的原形是什么?”
“金目黑蛟。”
“那我再问你,你的师兄是人还是妖?”
“妖。”
“他的原形是什么?”
“……金目黑蛟。”
“所以,你现在是要与仙门百家为敌、去找当初害死你姐姐的仇人之子?”
莫余捏紧拳头:“流云是流云,叶辞是叶辞。”
莫晖冷哼一声:“父债子偿。”
“那爹你当初冲动砍了一个贼人的胳膊,我是不是也要砍下自己的胳膊还给他?”
“胡闹!”莫晖瞪他,眼里满是怒气,周围的气氛凝结到冰点,“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凌云宗,不该让你碰到他!”
莫余呵呵笑了一声:“那我不久就应该会成为炉鼎,再过不久就死掉了。”
莫晖的气焰熄了一瞬,他苦涩道:“你现在是游闲仙人的唯一弟子了,将来要继承游仙峰的,你现在前途大好,又何必为了一个妖族,搭上自己的前程,搭上自己的性命呢?现在的叶辞就是洪水猛兽,谁碰谁死。乖,听爹的话,回去待着,别掺和进去了。”
“晚了。”莫余红了眼睛,“我已经两只脚踩进去了,出不来了。”
“你!”莫晖气得整张脸都红了,他颤着手,指着莫余久久说不出话,最后扑通一声要摔倒,被莫余急急扶住,他拽着莫余的衣袖,喉咙发咸,几近恳求道:“儿啊,我剩下你了,就算是为了你爹我,别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
莫余却狠心无视了他的请求:“如果爹你担心连累莫家庄,大可现在断绝父子关系,我……”
“是这个问题吗?!你竟然为了一只妖,要跟我断绝关系?!”莫晖气得摸向腰上的乾坤袋,鸡毛掸子在那,他却越过,去摸剑,却摸了个空:“我剑呢?来人!把我的剑拿来,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他怒气冲冲往外走,冷不丁听到莫余的声音:“你杀了他,你儿子也会没命。”
莫晖不可思议地看他。
“我说过,晚了,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
“你……”莫晖捂住心口咳嗽,眼角却看到莫余别在腰间的两把剑,一把通红,一把通白,只是白的那一把却失去光泽,他心里一颤,冲上去就□□。
半截的剑身布满裂痕,闪着寒光。
一把断剑。
叶辞的剑。
莫晖脸色涨红:“你还留着它做什么?!这是个祸害!那人真的这么重要咳咳咳咳……”
旁边的老管家连忙上前给莫晖顺气:“少爷,您就少说两句,老爷近来身子不大好,老爷您可别气着了。”
“就让这臭小子气死我好了!”莫晖看了看手中的剑,狠心把它往湖里掷去,“我看你还去不去找!”
湖面的冰今早刚敲碎弄化,天冷,现在湖面又结了薄薄的冰,断剑被莫晖狠狠砸去,给湖面砸出了一个窟窿。莫余的目光随着断剑而去,几乎不假思索地跳出去接剑,整个人也跟着在湖面砸出窟窿,沉到水下。
“扑通”一声,众人慌了:“少爷掉水里了!”
“来人啊!”
“快下去救少爷啊!少爷不会凫水!”
“快去拿些绳索来!”
很快,护卫们把莫余从湖里捞了上来,莫余浑身湿透,在寒风中不断打冷颤,被来宝狠狠锤了几下,终于吐了水,趴在地上狼狈地咳嗽,清醒了却挣扎着扎进湖里:“放开我,我的剑,我的剑……”
院子乱成一团,只有莫晖愣愣地望着被众人拦着却不死心地往湖里跳。
这个湖很深,莫余小时候曾失足掉下去过,差点没死在这里,被救起来后大病了一场,后来便十分害怕这个湖,每每经过,都要绕路,长大后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还记着这事。可是刚刚,就在莫晖把断剑扔去那里的时候,他却是不假思索、几乎是本能地跳出去接住。
莫晖还能说什么?
他尤记得妻子兰君临终前的恳求,她不想莫余跟莫兰一样,她想莫余做个普通人,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只剩下的这么一个孩子。
兰君,是我对不住你,只是……
“孩子长大了。”
长大了,就拦不住了。
莫余的性子他最了解,就算现在拦下了他,他还是会去找,往后稍有空隙,他都会跑出去。都说莫余性子表面张狂内里懦弱,实则不然,他这儿子只是心大,平时得过且过算了,可一旦上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固执。
忙乱的下人们没注意到莫晖眼里的泪花,莫晖转身离开,老管家贴心地送上手帕:“老爷,少爷他……”
“罢了,我老了,管不动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
莫余醒来,屋里屋外,不见一人,安静地跟什么似的。
他试着喊一声,没人。
莫余翻身下床,烛光摇曳,桌上摆着一把剑,正是叶辞的断剑。旁边还压着一封书信,上面寥寥几句:
“你敬重他,要找他,就去吧。”
“爹在。”
“护你。”
莫余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亲情永远是他内心最柔软的东西。
他抹了把眼泪,拿笔刷刷留下一句话,然后收好断剑,蹑手蹑脚地离开院子,御剑飞走。
夜幕下,莫晖和老管家一道目送他离开。
“老爷为何不亲自见上一见?”
莫晖摆手:“不去,去了,他就走不了了。”
然后第二天莫晖就看到莫余留在房间的钱袋,里面装着沉甸甸的灵石,这么大一袋,能抵莫家庄十年的开销,不用想,肯定是从游仙峰的仓库里扒出来的。
“臭小子……”莫晖失笑,目光挪到他写给莫余的书信,上面还是他的笔迹,空白的地方被莫余的字占满。
莫晖在感慨莫余的字终于能见人的同时又恍若被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