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崖闻言, 沉思片刻,应允道:“既如此, 便由师弟你亲上问天塔去请道灵仙尊吧。”
“我去?”明陆一怔,道:“今夜寻回夜幽石事大,我亦当与同门共进八莽山。禀报师尊唤个弟子去就……”
“不可。”明崖知道明陆虽天生聪慧、好求学问, 在研习法阵推演道法方面是人间少有的旷世奇才, 但若亲自加入战阵真刀真枪的与人拼杀, 反而常动恻隐之心陷自己于危险境地, 便推辞道:“道灵仙尊封塔破境神游太虚,瞬息万变间便历生死之险。寻常弟子不得功法,贸然闯塔若惊散了仙尊的元魂岂不抱憾?还是由师弟亲自去吧。”
明陆无奈,还想再争取几句。
明崖早猜到他的心思,提前道:“放心吧,逃入八莽山的若是小贼,我等必将一举将其擒获。若是大魔,也还有师弟你和仙尊来给我们当救兵呐。你呀就别再啰嗦了,看这说话的功夫,非焉早已去得不见踪影了。”
“唉……好吧。”明陆拱手送别明崖,还念念不忘的叮嘱道:“八莽山不比它处,万望师兄率领门人进山擒贼处处多加留心。”
起初明崖还以为是明陆太过焦虑,待到天御宗弟子尽数踏入八莽山地界,便登时明白了他的忧心。虽然今晚月光晦涩不甚清明,但也算是个晴朗安详的孟夏之夜。可不知为什么,天御宗弟子进了八莽山后,那植满参天古树的密林间忽然便扬起了弥天大雾。人与人之间不过数步之遥,却几乎不能辨清彼此容貌。
明崖警觉起来,吩咐众人务必提高戒备,需得小心跟从前人,切莫独自在大雾中走散遭人埋伏。凌非焉更有引路之责,警惕的走在最前面。可惜她掌心里的锁魂咒却是时断时续,时有时无。与初一的内息相连如此不稳,更让她既难准确判断方向,又暗暗挂念初一的安危。
原来,初一寻着黑衣邪魔奔入八莽山,即刻便感到了山中的肃杀之意。她不敢掉以轻心,一路紧紧贴粘着黑衣邪魔,试图拦住他的去路。岂料那黑衣邪魔眼看要被追上,不知从身上摸出件什么暗器回手便打。初一闪身躲过,却也因为分心又被黑衣邪魔趁机拉开一段距离。
初一不甘如此追逐,但见林中隐隐漾起雾气,急中想起仙冷湖上礼南王彭让被冰冰花之寒冻成冰人的一幕,猛将内力一提,把先得冰冰花融合又得萃水冰晶加持的至寒魔息激射向黑衣邪魔。黑衣邪魔未料此招不及防备,那寒冷内息速冻了山中湿气,瞬间缠绕攀附在他的双腿上,结成了稀薄的冰凌,令他寸步难移几乎快被禁锢在原地上。
眼见初一纵身杀来,他却尚未到达与神秘人相约的地点,黑衣邪魔为求完成任务,不得不立刻提起体内魔息去化解腿上的至寒封禁。
初一远远看见黑衣邪魔在掌中燃起炽热火焰,俯身融解了腿上的冰凌,不由得大吃一惊。她本无心以冰冰花之力试探,却无意发现黑衣邪魔的魔焰竟能融冰冰花之冷。要知道,六界之内能与冰冰花相克的唯有冥火赤炎妖的妖火!眼前之人明明是魔而不是妖族中人,怎么会身带妖族的妖火呢?
正当初一狐疑时,八莽山上的白色雾气愈加沉厚。初一脑中因此闪过许多细碎念头,却来不及捋顺清楚。她怕那黑衣邪魔就此趁着雾色遁逃而去,又怕八莽山消减道法之功,连连凌空绘了数道定身咒,直打向黑衣邪魔的额前。
可惜那黑衣邪魔到底还是抢先一步融解了冰冰花之寒,侧身扭头,避开了初一的定身咒。初一一击未成,不肯吃亏,翻转手腕化指为爪,一把便将黑衣邪魔挡在面前的黑色布巾给狠狠的扯了下来。
黑衣人猝不及防,转头回来便被初一看见了庐山真面目。
“竟然是你!”初一与黑衣邪魔相距甚近,清清楚楚认出了眼前人,既感到在预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曾是那个在小酒馆中挺身而出为她打抱不平的谦谦君子赵青然,却也是那个在坎城为了一己私愿不惜与银眼夜魔暗通往来,置多少涂明宫弟子性命于不顾的师兄非然!
“是我又怎样?”赵青然既已暴露身份,也不再故弄玄虚,当下便就认了。
初一警惕道:“前些天你闯入青灵峰与我会面时还不是如此模样,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师兄如何执念难息,竟堕入魔道之中!”
“执念难息,堕入魔道?”赵青然不屑的冷哼一声,道:“师妹不也与我一样,乃是同道中人,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呢?”
初一闻听不好再言,眉头一竖转而问道:“那今夜虚尘峰腾起白色烟火弹,也是师兄引起的骚乱了?”
赵青然邪邪一笑,道:“师妹言重了,我不过是去封魔殿里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
“封魔殿里的东西……”初一轻一默念,惊道:“你盗了夜幽石!”
赵青然又愤恨又得意道:“天御宗无端祸及赵家集,毁我乡里家园,害我父母亡魂死亦不得安宁。逃亡江湖三十年载,也是我小心翼翼护着夜幽石不被群魔宵小觊觎。现在把夜幽石当做天御宗对我的补偿,又有什么不可!”
初一闻言,暗觉不妙。难怪天御宗弟子几乎倾城而出涌进青灵峰寻人,原来竟是夜幽石失窃。可夜幽石平日深锁封魔殿中又有凌尊首徒带人看护,入了魔的赵青然能把它盗出来,难道说负责护卫的同门已遭此魔毒手?!
想到这里,初一忽然将先前脑海中闪过的碎片联系到了一起。赵青然融解冰冰花之寒的妖炎,冰冰灵初见赵青然时的不安,以及师兄凌非墨明明身在天御宗内却无端死于妖焰的诡异。初一心中一凛,惊怒探问道:“你如何会有冥火赤炎妖的妖焰?是不是你杀害了非墨师兄?!”
初一话音方落,从无活物的八莽山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唳的鸦声啸叫。
“哈哈哈哈哈哈!”赵青然听见鸦声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狂笑道:“想知道凌非墨是怎么死的,不如等你到了黄泉之下亲口问他吧!”
初一闻言,但见林中雾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浓密,转眼间便将赵青然黑色的身躯尽数笼罩遮掩。赵青然狞笑着没入浓雾之中,脚下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初一急向雾中追寻,却终无所获。一路追踪赵青然至此却突然被他遁走,初一不由懊恼自己实在太过大意与赵青然叙话太多。要知如此,一早就该将他绑到列位道尊面前,再一一揭穿他的罪行。
“黄泉……他说黄泉……”懊恼之余,初一不经意想起赵青然的话语,猛然一怔。
黄泉鬼域大开之时,必有鬼蜃弥散漫延!
今夜八莽山里的怪雾着实来得蹊跷,仿如那坎城之外荒野上的鬼蜃之气。赵青然又似战实逃,俨然有诱敌深入之意,难道他是想将自己和天御宗弟子尽数引入八莽山中,再在山中开启黄泉鬼域,一举倾覆整个天御宗?来不及思考赵青然是否真有此等通天遁地之力,初一急忙低头查看。果不其然,她的脚踝又被鬼蜃之气圈上了一道蜃魂命环。
“不好,果然是邪魔设下的圈套。”初一低低咒骂一声,急忙凝聚精神,提起大量真气汇在掌心锁魂咒上。
血鸦低低飞行穿梭在蜃气之中,它血红的眼睛仿佛根本不受浓雾的影响,轻松便寻到了主人的所在之处。
黑袍人立在高处,睥睨着血鸦带来的邪魔,弯起手指抚摸着血鸦漆黑光亮的羽毛,随意道:“少侠把那金眸的女道师和天御宗的蝼蚁们都引入八莽山了?”
赵青然谦卑的躬身施礼道:“都引来了。”
黑袍人满意的扬了扬嘴角,又问道:“夜幽石呢?”
“夜幽石亦在此处,但凭高人处置。”赵青然故作慷慨,从怀中摸出尚未完成净化的淡红色的夜幽石,双手捧着,小心询问道:“高人可还记得曾答应在下,完成第一件任务时便以真实身份相告?”
“呵呵呵呵。”黑袍人抬手挥去肩头的血鸦,撇撇嘴巴冷笑道:“少侠不是早已猜到了本座的身份?”
赵青然心中暗喜,庆幸自己竟真的抱上了鬼雄这棵参天大树,面上却假装惊叹道:“阁下果然是上古二圣仙尊、九霄上神、下界之主的鬼雄仙君?”
鬼雄常毫不遮掩厌恶情绪,不悦道:“只称本座鬼雄即可,少提什么仙不仙的,本座不稀罕!”
赵青然闻言恍然大悟,鬼雄常既念念不忘颠覆仙霄,自是不愿与九霄众仙混为一谈,忙道:“是,是在下失言冒犯了。”
鬼雄又眯起眼睛,盯着赵青然手中的淡红小石,道:“不出本座所料,夜幽石的邪血之力已被天御宗净化许多。今夜本座既与少侠以真身相交,便为少侠送上一份大礼,以表合作之诚。你可知本座为何让你将天御宗众人引入八莽山中?”
赵青然疑惑道:“鬼雄尊主妙计谋天,在下实难猜测。”
鬼雄一挥衣袖,掀起阴风将赵青然脚下厚软的腐败枝叶吹得散开,露出潮湿的泥土,对赵青然道:“少侠提些真气击在地面上试试。”
赵青然明知八莽山中尤为镇克真气又不敢忤逆鬼雄常,便将信将疑的依言而行,稍稍提了些真气打在地面上。那地面被真气袭击之后登时亮起起紫色的光芒,由赵青然脚下向四周扩散,纷繁复杂的光线环绕着晦涩难懂的咒术符文快速交织在一起,把赵青然整个人都圈在了法阵正中。而且那法阵的光芒竟与他的心跳化作同一频率,忽暗忽明的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