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焰无碍,为何非一的呼吸这般沉重起伏?凌非焉百思不解,抬目观察初一面色。
不敢与凌非焉这般相近的双目对视,初一无奈闭紧双眼任由凌非焉探看自己。心中却没来由的万分紧张,就好像凌非焉有什么本事能从她假装从容的脸上看穿她悸动不已的内心一样。
凌非焉皱起眉头,只见初一面色淡然绯红,不像被魔焰灼烧时那般炽热,亦不像无病无灾时清爽,疑惑中忍不住抬手轻抚在初一额头上,正觉温度也无甚异常,那昏沉中的人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凌尊……我没事。”
初一再不忍心“欺骗”凌非焉,轻声开口。凌非焉好像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收回手来。初一见了尴尬笑笑,做好凌非焉会故作冷淡坐回去的准备。谁知凌非焉好像松了口气,竟笑意淡然的对她微扬起嘴角,轻道了一声:“你无恙便好。”
“非……”
凌非焉声线清淡,却字字撩拨心弦,初一心神震动,一声“非焉”情不自禁便要挣脱出口。但见凌非焉顾盼自己双眸清澈,满含关切,又觉自己心中欲想实在对她冒犯,便硬生生将那名字埋在沉默之中。
想想方才凌非焉正在困睡,必是极致劳累,如果总是担心自己,便又不得安睡。于是初一转移话题向凌非焉言道:“非茗凌尊的针术真是厉害,我现在舒服多了。非焉凌尊不必挂怀,再休歇片刻吧。”
凌非焉见初一精神颇佳,心气尚足,这才坐回车舆另边,向初一言道:“你心脉生危,非云师妹嘱咐过,要你话语莫多,静养得安。”
初一无奈,明明是她在劝凌非焉休息,怎么被凌非焉几句轻言淡语就转成了要她好生静养。转念想想也是,凌非焉本就是担忧自己才不肯放心安眠,那让她休歇的最好办法只能是自己先睡为敬了,于是向凌非焉点头道:“我听凌尊的便是。”
初一刚刚醒来不久难再入眠,凌非焉倒是困倦依旧,两人各自沉默片刻,凌非焉便重坠了梦乡。初一担心车马摇晃再度惊扰凌非焉,轻声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向凌非焉身边挪了挪,让凌非焉若即若离的轻靠在自己左边肩上。
或许凌非焉真的很乏累,渐渐的,初一感到肩上传来的重量越来越重,那必是凌非焉越来越多的依偎着她了。
初一有些不安,她甚至都不敢向左转头去看凌非焉。说不定稍稍一动凌非焉就会醒来,然后她清香柔软的身体就会与她拉开距离。说不定稍稍一转头,她的嘴角就会擦过凌非焉额头,让她忍不住会再将双唇深深印刻上去。
初一的右手除了炽热灼痛没有别的知觉,但完好的左手却像是从身体上多余出来,上下求索,无处安放。想微微扶着凌非焉的身体,想轻轻揽在凌非焉的肩头,又想将凌非焉就势揽进怀中,偷尝在背后环抱心爱之人的窃喜。
暂时被封禁住的魔焰依然在心脉中嗫喏啃噬,初一的身体久经灼烧早已虚弱不堪。为了能让凌非焉多依靠片刻多休息须臾,最终,初一还是选择乖乖用左手坚持撑着身体。
车马仿佛行到平坦路上,也许有了较为舒适的托衬和初一的体温,凌非焉难得睡满了将近半个时辰。初一感到马车渐渐缓慢下来,随后厢门微动,是南卿将木门拉开了一道小缝儿。
然后南卿向内窥看,初一向外打探,两人视线相遇,瞬间都有些惊异,但很快便各自明白。
南卿亦不想打扰沉眠的凌非焉,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嘴型在动,与初一道:“我们到南疆地界了。”
初一颔首报以微笑,亦以嘴型回道:“辛苦了。”
南卿十分好奇,不知初一明明身负魔焰之火本该备受煎熬痛苦不堪,却为何能流露出安然愉快的神情来。她摇摇头,示意并不辛苦,便转回身去再将车舆木门关好。
不过,尽管初一与南卿再怎样轻声细语的交流,也还是将凌非焉从沉睡唤至浅眠。木门闭合时啪嗒声响,凌非焉听得便彻底醒转过来。
触感迅速回复,凌非焉忽觉自己背后所依并不是冰冷生硬的车舆厢板,而是温温软软的……身体?!她急忙转头去看,但见初一正歪着头靠在车厢中睡得昏沉。那温软支撑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这被魔焰之火折磨煎熬的家伙。
凌非焉心中一怔,不知自己方才依偎在初一身上睡了多久,不由得面露愧色赶忙起身,再将初一身上凌乱滑下的披风又掖掖盖盖的处理妥当,这才推开车舆木门。
初一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望着面前凌非焉的背影,心里又幸福又失落。她多希望凌非焉晚一些再晚一些醒来,或者这马车干脆不要停下,永远也跑不到南疆云城,这样她就能和凌非焉一直这样相依相拥,许久许久。
“师姐、南卿,我休息好了,换我来驾车吧。”凌非焉感到自己精力恢复饱满,如约来换凌非茗的班。但其实,她亦发现自己有些遏制不住的奇怪念头正在不断的冒出来,她想赶快到车舆外面去呼吸些清冷空气来清清脑海。
初一听到凌非焉要去驾车,失落更甚,但也深知不能自私挽留。凌非茗与南卿这一路亦是辛苦非常,同样需要休憩。于是她开口唤道:“非焉凌尊。”
凌非焉还没得到凌非茗回应,却听身后有人呼唤,转头道:“吵醒你了?”
初一摇摇头,向凌非焉露出掩饰过宠溺之情的笑容,招手道:“你来。”
凌非焉不知初一此意为何,面露疑惑又俯身返到初一身边。初一却是用左手扯下身上的瑞雪芙蓉披风,抬手搭在凌非焉肩头又勉强展了展,皱眉轻道:“车外还是寒凉,凌尊带上披风吧。”
凌非焉心知初一做出这样的抬手动作,该是十分疼痛难捱,即刻按住肩上瑞雪芙蓉披风,口中婉拒道:“我的持明可不是白修的。披风你留着,车舆四处时有寒风侵入,你心脉受损难驭真气,别中了邪火又遭邪风。”
“哪有。”初一拦住凌非焉将要扯下披风的手臂,劝道:“这魔焰烧得我整个人都热得发昏,凉爽些也好醒醒神。披风还是凌尊你带着。”
“让你盖好你就盖好,虚弱成这个样子还要顶嘴。”凌非焉将初一的手臂推开,就把披风拿下来往初一身上招呼。
此时凌非茗已将马车停稳多时,早就跳下车来凑在车舆边,环起手臂笑眯眯的看着初一与凌非焉为一件披风谦让来谦让去。终于她受不了这两人各自执拗不肯让步的“幼稚”行为,将凌非焉一把拽出车舆,自己跳上车去。又扯下凌非焉强行盖在初一身上的瑞雪芙蓉披风往凌非焉怀里一丢,嗤笑道:“不就是一件披风嘛,谁没有呀,用我的!”
凌非焉尴尬的站在车马边上,眼看凌非茗从身上解下披风给初一盖好,只得将她那件披风展开系回肩头。南卿走来将长鞭递在凌非焉手中,眼含笑意,半真半假的玩笑道:“非茗驾车的技术真是不敢恭维,一路颠簸得我全身骨头都要散了。”
凌非茗刚在车舆中坐稳就听南卿在讲她“坏话”,即刻反驳道:“哎你这小妖花,别变着法儿的污蔑我好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全身只有经脉和藤蔓,哪来的骨头可散啊!”
“我就散了怎么着?”南卿故作气愤,踏进车舆狠怼了凌非茗一肘,不服气道:“不信你问非焉凌尊和非一啊,是不是撴的屁股疼。”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南卿本是随意发些牢骚,却被凌非焉全部听在耳中。心里念到,先前颠簸一下撞到头自己便忽然醒来,可后面竟能睡得那般深熟,莫不是全赖……非一……
回想起自己醒来时依靠着的温暖柔软,凌非焉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竟对初一越来越放下心防。早些时日,任谁也想不到她凌非焉会与任何人相依而眠。不然也不会有凌非茗时不时变以各种理由央求着要去天枢宫与她“秉烛夜谈”。
凌非焉忍不住猜想,是什么让这看似蠢笨却又资质非常的家伙一点点侵入了她的内心。是竹林间她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还是安王府中她泪痕满面的忧伤,亦或是坎城草海里她奋不顾身挡在魔焰前的身影,还是那句昏沉前笑着说出的有些过格的诺言。
或许什么都不是。仅仅是因为别人都对她敬之远之时,偏偏是她总要粘着自己?
凌非焉给自己的心境变化随便找了个借口,下意识望向车舆之内。但见初一远在闹做一团的南卿和凌非茗之后,好像也在回望着她。凌非焉思绪一阵恍惚,忙收了视线,脚下轻点跃上马车正中,挥鞭而行。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车舆之内由两人的沉默化作三人的热闹。当然,这热闹的气氛绝不是初一造出来的,莫说她无力插嘴,即便她能保持神志清醒,也要默默忍受魔焰炙烤经脉的煎熬,更别提她想开口时,凌非茗竟也搬出非云要她少说话的嘱咐来堵她的口。
初一乖乖的沉默着,懒懒靠在厢板上。好在凌非茗与南卿的斗嘴着实可爱又好笑,让她能借此分分心不再那么惦念车舆之外的人。
颊边发丝微动,果然有凉风从木板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初一感叹凌非焉对她细心的照料,又忍不住向凌非茗道:“非茗凌尊,不然你还是把披风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