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初一也从凌非焉注视的目光中读出些猜测意味,她怕聪明敏锐的凌非焉察觉了她的心思,赶忙再将锦被与凌非焉盖好,故作严肃吩咐道:“好好睡觉,现在开始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看着你。不到明天巳时,不许起来。”
“……”凌非焉还不习惯初一突然这样与她讲话,好像往日里初一对她那份敬而远之的谦卑谨恪一并随着她的肩魂飘散了一样。不过,她倒是挺喜欢初一有些“强势”的样子,毕竟对她唯命是从嗫嗫喏喏的人实在太多。纵然此生,能与她放下拘谨平待相交的朋友不过凌非茗与汤沐冉两人。如果初一愿意,她也不介意在再多一个。
不过……
一刻钟还不到,口口声声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看着凌非焉的初一便昏然入睡了。凌非焉无奈的瞅瞅初一还揽着自己的手臂,试着挣脱几次,却因始终被初一紧紧拉着而告失败。终于,凌非焉放弃了挣扎,也为初一盖上一角锦被,露出丝苦笑来。
有番话她没有与初一说,也永远不会跟初一说。那时她只让初一筑起三角法阵为她点燃魂灯,可没让她做什么结界把法阵和肩魂都圈禁起来啊。
难道这傻瓜就没想到结界能阻止肩魂飞散,也能阻止心魂聚来吗?还好这笨蛋最后用尽了力气撑不住结界,不然从梦境中飞离出来的心魂一直徘徊在外,自己就算不长眠在梦中也要变成个傻子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同时撑着三角法阵和结界那么久,这家伙也真是不容小觑。但愿她真的能如她所说所那样,从此再不给我孤注一掷的机会……
看着睡着的初一,凌非焉领了她的好意,又有些心疼她浮肿的眼睛,下意识抬手去,却在半空僵住片刻。终于,凌非焉还是将手轻轻放在初一头上,试着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只见那家伙疲累中睡得深沉,却面带安然坚毅。凌非焉一怔,骤然收回手来,将被子一拉,躺下身去。
算了,任她去吧。
翌日,天明。
寒冷明亮的光线照进窗间。初一翻了个身,只觉这床榻软软陷陷甚是舒服。行走江湖这么久还从未睡过这么得劲儿的床呢,就连天御宗的硬木板床也比不上啊。
咦?天御宗!不对!!我已经不是走江湖的小道师了!!!
初一猛然睁开眼睛,明明没有做梦,却不知为何在半睡半醒间涌上那许多散碎的思绪。眼见周遭的床榻风格古朴却极尽奢华,自己的眼睛又酸酸肿肿实在难受,昨夜身在安王府中与魇魔相斗,为凌非焉痛哭而泣的回忆瞬间苏醒。
初一一骨碌翻过身,却发现床榻之上早就没了凌非焉的身影。她顺手摸了摸凌非焉躺过的地方,尚有余温。
这怕是……与凌非焉共眠了一夜?
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巴,初一坐起身来痴痴的笑着。虽然没有任何记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就是按耐不住心底那点小兴奋。
于是她赶快下床来将头发整理束起,正有小鬟进来,为她送上洗漱用具和整理清洁的海青袍,初一匆忙用了又穿好衣裳,询问道:“非焉凌尊呢?”
小鬟知她问谁,礼貌应道:“那位上仙在庭院里练功。”
“练功?”初一眉头一挑,来到院中。
只见已换回白莲青云袍的凌非焉果然持着尚未出鞘的炎月剑在缓缓行着拳脚,一招一式都标准的仿如天御宗典籍上的图示。初一认得那些招数,那可是她在天御宗习了整整两年的功法。
“持明。”初一走到院中,一见凌非焉便难忍心中喜悦,向凌非焉调笑道:“凌尊可是昨夜被我压在床上动弹不得,今晨便早早起来修习持明,强身健体啊?”
“哼。”凌非焉冷哼一声并不接初一的话,只忽然抽出炎月剑转身便凌厉刺向初一,看来她的身体经过一夜休养已是完全恢复了。
初一猝不及防断了几根发丝,忙由腰间扯出歌风扇起势接招。两人如在紫麓山翠竹林中对决时那样,你来我往斗了个酣畅。
初一虽稍落下风却也不挡笑意,又与凌非焉道:“哦哟,换诛邪了!非焉凌尊这是要拿我当妖魔打么?好歹我们也是百年修得共枕眠的……师姐妹呀!”
不说还好,初一这样一提,凌非焉又想起昨夜初一紧紧揽着她睡了一夜沉熟,却害得她整夜未眠,顿时脸颊微红,道声:“讨打!”手上攻势又犀利了几分。
趁初一闪身夺剑的功夫,凌非焉一掌将她打翻在地上。
“哇,凌尊,你来真的。”初一一手撑着地,一手捏着半合半拢的歌风扇揉揉肩头。别说,睡眠充足心情喜悦的清晨,能与心中之人这样斗斗嘴动动手,还真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凌非焉才不理初一假装的痛苦,把炎月剑收进剑鞘,正要商讨启程回天御宗的事,却见图巴尔匆匆而来。
“非焉凌尊!非一!!坎城出事了!!!”图巴尔又拿着信鸽带来的小块儿信纸,不过这次的讯息却是由前些日奔赴坎城的天御宗弟子通过钦天监信鸽专程给凌非焉和初一发来的。
“坎城怎么了?”凌非焉接过纸条。
初一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凑在凌非焉身边阅读纸条上的字迹。
“看来,暂不能与你同去罗村了。”凌非焉脸色沉重,将纸条递给初一。
初一看了,亦是面露震惊。
不到午时,安王府便已为初一、凌非焉和图巴尔备好了粮水,牵来了他们的马匹。她们终究没有吃上景鉴年承诺的那顿谢宴,三骑快马离了安王府,直出开京城西门,绝尘而去。
身上染着同门鲜血的信鸽带回的信纸上,端端写着:
西陲,坎城,已成人间炼狱。
请非焉凌尊与非一速来汇合。
第148章 【坎城夜战】148
“非一!!!非一……”凌非焉将跌落下的初一接在怀中, 伤处的剧痛让她几乎拥不住初一的身体。随着寸不离手的炎月剑锵然掉落在混着斑驳血迹的冻土之上,她不得不跪坐在寒冷刺骨的夜风中,或许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将怀中的傻瓜抱得更稳些。
而初一整只右臂都被魔焰焚烫得血肉模糊,越来越暗的视野逐渐吞噬着趋于扩散的瞳孔。已经快看不清凌非焉悲戚的容颜了, 但她能感觉到凌非焉沉稳用力的温暖怀抱和急切的带着愤怒埋怨的心痛。
初一想着,如果能就这么死在凌非焉的怀里, 或许也死亡不是什么坏事儿。
右手仿佛还在灼烧, 身魂俱碎的痛楚让她实在忍不住全身颤抖,但是她还是紧紧握着歌风扇,微微牵动嘴角,勉强对那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出心思的人得意轻笑。
这一次,她终于做了凌非焉的英雄。
“谁叫你过来的!你逞什么强!!我的阵眼我自己守不住么要你插手!!!”凌非焉痛骂着初一, 但却更像在痛骂自己的不济。
那阵眼,她真的守不住了。如果不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硬生生替她挡了那道无法回避的魔焰,恐怕,她凌非焉早已被银眼夜魔的烈焰撕得粉碎。
距离上次银眼夜魔险些将天御宗摧毁殆尽已过了三十年。那一场浩劫中天御宗故去了三位近青玄境的道尊, 五个凌尊首徒全部战亡, 高阶弟子死伤无数,整个天御宗都摇摇欲坠几近倾覆。
而现在,凌非焉的心就像被无数箭矢反复刺中, 强大的不可阻挡的残酷现实狠狠蹂lin着她全然轰塌的精神信念。她无法相信当自己站在囚魔阵中心阵眼的时候, 竟然是对上古邪魔那么的无力无知。在那轰然喷发于眼前的魔焰中, 她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责问自己:凌非焉你不过是个鹤宇境的凌尊首徒, 有什么资格不惭不愧的忝站在这中心之中,却又连累他人,殃及同门?!
所以此时此刻,凌非焉目之所及之处仅有一片哀鸿遍野的凄厉绝望,燃烧的魔焰映亮了伤亡惨重的战场,累累白骨,殷殷暗血,冷冷刀剑遍布眼帘,天御宗弟子与邪魔和鬼奴的尸体交织相叠,狰狞可怖。
凌非川和凌非潭尚能行动,两人痛苦捂着伤处,在布满断肢残臂的战场上寻找幸存的天御宗弟子。所有在喘息中打扫着战场的天御宗弟子都沉闷着不出声,哪怕是忍不住眼泪的女弟子也只是默默的抽泣。他们互相搀扶着,翻动着一具具被魔焰灼焦的尸体,如果还能辨出是同门,便将他们抬到别处列在一起。
“我不是……逞强……”如果不是舍不下凌非焉泛红的深眸,初一可能会选择就此昏睡来放弃与疼痛的较量。但她实在不忍凌非焉独自承受那些自我责难,她看得出来,她从凌非焉倔强的紧紧抿着的薄唇上,从她虬结在一起的眉宇间看得出来。凌非焉在怪责自己,她将这场苦战失利的一切因由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不是逞强是什么!明明你守好自己的阵眼就可以!!非要来我这边!!!”凌非焉最讨厌初一逞强了,尤其是逞强来救她。
“我说过……”初一想开口,却痛得倒吸冷气。
右边手臂上的魔焰好像顺着皮肤钻到了经脉和血管中一样,混着血液和真气在身体里剧烈燃烧。初一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的模糊了,看着凌非焉许是因为羞愤许是被魔焰映红的脸颊,迷蒙中,她眼前的一切仿佛又回到数日前安王府中床榻之上将凌非焉压在身下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