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青又说:“当然我不是说让你跟他谈恋爱,我的意思是等以后有了对抗病毒的药物,这个问题可以迎刃而解,所以不要对生活失去信心。”
但他不想等到那时候,或者说,他不需要等,他想要的谢从心就在眼前。
这样的想法如埋在冰层下的树种,在短暂的时日里破土而出,向着阳光成长,越往上,便越窥探到阳光的温暖,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渐渐不再满足于这样的关系,甚至是有些迫切地,想要彻底拥有他。
裴泽隔着玻璃,借外头的星光看着床上谢从心的睡颜,用一支烟的时间缓解了有些激烈的情绪。
而后他回到屋里,在谢从心额头上印下一吻,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新闻发布会会是一个新的转折点,迫近的时间成为了最有力的催促。
助手负责制作展示片,里头的内容却都需要几位领头人总结,既要向学界传达研究结果,又要用足够简洁的语言,让学术圈外的普通人也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其中涉及的名词解释,措辞方式,无一不需要斟酌。
苏时青和其他两位院士年纪都大,实在熬不住,担子大多落在谢从心身上,谢从心能睡的时间更加少,每晚都要在研究所待到两三点。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谢从心又不是铁铸铜浇,时常在回去的车上便昏昏欲睡,十分钟不到的车程,他时而撑住了,时而撑不住,撑得住的时候便自己上楼,撑不住的时候裴泽就抱他上去。
他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像是一种默许,甚至偶尔在电梯上醒了,也不会要求下来,任由裴泽抱着进屋,然后安然躺在床上,等裴泽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
不是条件相当就可以交往,也不是对方多优秀就值得喜欢。
热毛巾盖在脸上,谢从心闭了一下眼,他可以感受到裴泽态度的转变。
其实非常明显,裴泽不再回避与他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破开坚冰,专注到无法忽视。
量变质变,裴泽在变,他也在变。
谢从心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
他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缓,裴泽为他擦了脸和手,脱去鞋袜,盖上被子。
这是他做了快半个月的事,做得顺手无比,动作很轻,并不会惊扰谢从心。他站起来,关掉床头的灯,准备回自己房间,谢从心却突然在身后叫他:“裴泽。”
裴泽回头,就见谢从心睁开了眼,正看着他。
“嗯。”裴泽应了一声,他在尝试回应谢从心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尽量不沉默以对。
谢从心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泽便走回去,坐在床沿上,问他:“怎么了?”
谢从心看了他一会,又叫他:“裴队长。”
裴泽不喜欢这三个字。
谢从心对外人总是这样的叫法,叫周副队、冯董事、孔经理……叫他也总是队长队长,极少数时候才会叫他“裴泽”。
他很想听,会叫他名字的人不多,能让他产生期待的更少。
“叫名字,”裴泽说,“裴泽。”
谢从心有些意外,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裴泽抬手碰了碰他的侧脸,非常轻。
他似乎是很喜欢这样的小动作,碰一碰脸,亲一亲额头,谢从心被他送上楼的每一个夜晚,常会在半梦半醒间,感到他唇或掌心的温度。
他自己其实不太愿意承认,但每次裴泽这样做了,那一晚他能睡得非常好。
他享受着裴泽这种不激烈、有些压抑,非常细小的温柔。
因而哪怕他有无数种方式可以在裴泽不开口的情况下拒绝他,却至今没有付诸于行动,看起来是他在纵容裴泽,其实不如说是裴泽在纵容他,纵容他这种享受暧昧却不愿给予回应的自私行为。
也不是不能给,只是他在与人相处这件事上习惯了占据上风,哪怕是天生喜欢同性,也从没想过会在未来伴侣面前屈服。
但他也无法想象裴泽屈服于他的样子。
谢从心无声叹了一口气,叫他:“裴泽。”
他叫得很认真,两个字在薄唇里送出来,比方才那一声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意味,裴泽心中微动,又听他问:“老师都告诉你了?”
裴泽微微一顿,点了一下头,“嗯。”
谢从心道:“病毒的对抗药物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快则明年,慢则两三年,人类一定能攻克这场灾难。”
裴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这个。
“所以你体内的病毒迟早也能清除,”谢从心淡淡道,“在那之前,我会持续为你输血。”
裴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选择不是只有我,”谢从心说,“你可以选择任何人。”
“……”
房间里安静了数秒,裴泽看着他琥珀一样的瞳孔,问:“任何人?”
谢从心点了点头,予以肯定:“任何人。”
裴泽身体突然前倾了一点,“包括你?”
“……”谢从心一顿,正要躲开,却被握住了下巴。
那真是眨眼都不到的一瞬间,裴泽吻了上来。
谢从心瞪大眼睛,另一只手下意识要推,却被他扣在了掌心里,裴泽改为单膝跪在床上,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却并不给予他压迫重量的姿势,在他唇上轻碰了碰,很快放开。
谢从心皱着眉,想要开口,裴泽却不给他机会,不到半秒间再次低头,重新吻上,舌探入他微张的唇间,谢从心被他握着的手想要挣脱,却被他十指相扣无法动弹,裴泽并没有多少技巧,但吻得很认真,也很温柔,察觉到谢从心不再挣扎后,甚至松开他的下巴,托住了他的腰——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郑州那几日,在摄像机面前,他们的亲吻拥抱远比这一次激烈,但其中所含的意味全然不同。
那一次是他们心知肚明的假戏,而这一次,谢从心从裴泽的温柔里感受到了他的珍重。
第80章 追逐
那是距离发布会还有不到三十六小时的晚上, 新年将近, 外面零下近十度, 京城里早已开了供暖,室内总是温暖干燥,像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
裴泽松开他的唇, 同他拉开一点距离,手却依旧搭在他腰上,只要稍微用力,就是一个拥抱。
谢从心正视着他,忽略胸腔里过快的心跳, 以及皮肤上应激而起的细粒, 他觉得自己还算冷静。
他便以这样的冷静回望他,“裴队长,有件事我们最好说清楚。虽然我喜欢男人, 但是我不会做下面那个。”
裴泽看了他一会, 渐渐放了手,“我知道。”
谢从心眉心动了一下,裴泽又道:“殷商告诉我了。”
“……”谢从心差点就要脱口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被我上吗?
“晚安。”裴泽却站了起来,轻声说了这两个字后, 离开了他的房间。
“……”
这个夜晚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谢从心依旧在三点入睡,闭眼, 醒来。
六点天还没有亮,下了一点雪,不是很大, 但很冷。他强迫自己在三秒之内离开了舒适的被窝,迅速冲了一个澡醒神。换好衣服六点二十,裴泽照例在门口等着他,谢从心掠过他下楼,坐进前往研究所的接送巴士里,与同车的其他人说了一句简短的“早上好。”
年轻的助手们哈欠连天,老人们也精力不济,各自闭目养神。裴泽的位置在他身边,坐下后把装满红枣茶的保温杯递给他,谢从心沉默着接过,一路到研究所,正好喝完。
温度刚好,也甜得恰到好处,让他这样挑食的人都无可挑剔,甚至因为习惯,竟然会觉得有点好喝。
这一点也不像是裴泽这样冷硬的人会做的事,但他做了,而且做得谢从心觉得很好。
他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生活,酒店也没有那么多员工可以照顾他,换下的脏衣服是裴泽洗,零乱的房间是裴泽整理,每日的三餐与点心是裴泽端到他面前,该吃的营养片和药,也都是裴泽按时提醒他吃。
这真是非常奇妙的一件事,谢从心曾有诸多追求者,没有一个有这样的机会接近他,哪怕是严慎,也被他直白拒绝于私人领地之外。因而也没有人知道,虽然谢从心在外人面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甲,在生活上却并不多么擅长,甚至可以说有些低能,有人能为他打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真的很得他心意。
距离新闻发布会还剩不到十二个小时的时候,数百页的展示片终于完成,谢从心与几个助手在研究所食堂吃了一顿晚饭,给他们放了一晚上的假,自己也得以在八点前返回酒店,洗了个澡,裹着浴袍坐在沙发椅上,看明日的讲稿。
以他的记忆力,内容早已铭记于心,只是无事可做,便依靠阅读来平定心境。
门铃响的时候,他已经把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讲稿翻了一遍。
这个点会来找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起身去开门,裴泽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套衣服,是他明天要穿的,非常正式的衬衫,裴泽大概是替他烫了一遍。
谢从心提过衣架,同他道了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