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心依旧坐在后排最右的角落里,沈雯坐在他身边,谢从心对她说出那两句话后,他们的关系无形中近了一些。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柠檬糖,笑着问:“谢院士,吃糖吗?”
上一次是巧克力,这一次是柠檬糖,谢从心拿了一颗,剥掉糖纸放进嘴里。
其实他并不爱甜食,嫌腻,或者说这世界上的大部分食物他都谈不上喜欢,总是被严慎批评挑食。但那一板巧克力他最终吃了个干净,这一颗柠檬糖也缓解了吃完泡面后胃里蠢蠢欲动的不适。
谢一鸣坐在他们对面,问:“谢院士喜欢吃甜吗?”
对沈雯谢从心还会回应,换做谢一鸣,谢从心头都没抬。
谢一鸣苦笑:“谢院士很讨厌我?”
“谈不上这两个字,”谢从心心平气和,“我对你没有意见。”
没有意见,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谢一鸣沉默了几秒,说:“我们在超市里待了一个星期,一步都没有出去,所有窗户都关着,上厕所都必须几个人一起。”
谢从心终于抬头,目光淡淡,等着他说完。
“确实很安全,”谢一鸣低声道,“但是食物总有一天会吃完,外面的丧尸越来越多,早晚有一天会闯进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不仅如此,在等待中,比起食物,更经不起消耗的是人心。
哪怕有人守夜也不敢真正睡着,担忧着家人的情况,担忧着不明的前路。随着时间推移,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淡去,在被迫接受现实的同时,巨大的绝望也在内心滋生,负面情绪日益加重。
——要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多久才能等到救援?等到救援之前,他们又能不能都活下去?
必须想办法突破现状,否则很快就会有人崩溃。
而裴泽等人的出现,恰好是一个不容错过的契机。
“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谢一鸣说,“我们都还只是学生……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拿得了主意。”
“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谢从心不为所动,因为含着糖声音显得比平时软了一些,语气却半点没有松动,“十八比一,你不需要说服我同情你们。”
谢一鸣张嘴还想再说,沈雯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闭嘴。
谢从心心情不好,她能感觉到。
并不是因为被迫要送他们去市区,而是因为谢一鸣所言,使他对他们这十四个人感到了失望。
——年纪小不能成为没有担当的借口,毕竟只论年纪,谢从心也并不比他们大。
重城多山,道路狭窄,地震发生的突然,路上随处事故车抛锚,车主不知所踪。
沥青路震碎了不少,坑坑洼洼,遍布飞溅的血迹,每隔几米就能看到横躺的残破尸体,和身体僵硬、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
时近傍晚,天色微暗,路边商店里漆黑一片,透过远处昏暗的云层,可以看到重城市中心林立的高楼,寂静如同一座死城。
低矮楼房震倒了不少,满地狼藉,碎玻璃和石砖满布的人行道上,风卷起细小尘埃和石子,扑在车窗上,不时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丧尸们寻着汽车引擎声扭头看来,裴泽加速通过,程殷商打开天窗,架起枪,将离车过近的丧尸一枪爆头。
女生们见不得血,抱成一团不敢往外看,有人哭丧着问:“怎么都没人啊……”
“都去市区了吧,”沈雯搂着她们的肩安慰,“重城那么多人,不可能都被感染的,肯定还有很多人活着。”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顺利进入渝中范围,明黄色的警戒线分外醒目。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有警戒线就意味着有人,甚至可能有军队和官方力量。
出发之前他们就分析过,重城作为直辖市,是国家军事力量主要驻扎地之一,只要有军队在,重城不可能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彻底沦陷。而一旦军方力量出动保护百姓,幸存者汇集在渝中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渝中地形特殊,易守难攻。
长江嘉陵江在此汇合,形成了三角洲地带,三面江流是天然屏障,只要守住几座跨江大桥和西侧与沙坪坝和九龙接壤的防线,并清理完区内的被感染者,渝中就会是整个重城最安全、也最容易守住的地区。
学生们立刻振奋起来,男生纷纷下车,想把警戒线挑起来让车通过,这时不远处两道灯光闪过,有车迅速靠近,扩音喇叭里传来人声:“站住!都下车!先做检查!”
来人开着军绿色的吉普车,白色的军队牌照,与裴泽等人的车很像。
车顶探照灯直照着他们所在,车上下来的人一列身着军装的军人,停在距离众人三米的地方举枪而待,领头的指挥员在后头拿着扩音喇叭道:“从哪里来的?一共多少人?有没有人感染?”
“我们是重城大学B校区的学生,沙坪坝来的,十九个人!”谢一鸣高声喊道,“没有人感染!”
指挥员又喊道:“拿着枪的是谁?!”
裴泽道:“国安部第三分队,我是队长裴泽。”
指挥员从人墙后走出来,狐疑地看着裴泽,“国安部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务途中路过。”
“什么任务?”
裴泽示意程殷商把枪放下,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本证件,“涉及机密,无可奉告。”
指挥员接过,确认了证件上的信息,道:“先接受检查吧,只要没感染就能去避难所。”
裴泽道:“我们只是送学生过来,马上就离开。”
指挥员却道:“那也不行,上头的规定,只要过了警戒线的都得查,去隔离所里待一晚上,确认没有感染才行。”
这规定未免太过强硬,如果说是为了保护区里的人也能够理解,但裴泽等人并不打算进入市区,也要被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我们任务在身,时间紧张,”周安笑道,“通融一下?”
“我做不了主,”指挥员摇头,“要不你们先跟我们去避难中心一趟?司令员就在那里,我去跟他请示。”
裴泽看向谢从心,目光询问。
如果谢从心坚持,就算手段强硬一点,他也会遵守约定,在三个小时内带谢从心离开重城。
谢从心本就站在旁边,察觉到他的视线,掀起眼皮,突然问:“裴队长,会开直升机吗?”
裴泽一顿,点头:“会。”
谢从心一笑,探照灯下打亮的脸,以及那眯起的眼睛,令裴泽倏而想起了一种动物——
聪明而漂亮,还有一点狡猾的狐狸。
狐狸笑着说:“那就进去看看吧,来都来了。”
三辆车跟着巡逻车开进奥林匹克体育中心,周围都是拿着枪全副武装的士兵。
车子必须停在外围,众人下车步行过了一道关卡,巡逻队的指挥员给了他们每个人一张印着数字的卡片后离开,应当是去找司令员了。有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带他们进入游泳馆的更衣室。
“这里是临时避难所,刚接收的人都要在这里做检查免得有病毒潜伏。先在这里洗澡,左男右女。”
工作人员给他们发干净的,样式统一的衣物,装在塑封袋里,看起来像是某个高中的校服,“里面有毛巾和消毒剂,从头到脚洗干净了,再去隔壁登记个人信息,然后等一晚上,只要确认没有感染,就能分配到住所和食物,有其他问题吗?”
沈雯举手道:“我是本地人,不知道家人有没有到避难所来,可以查询吗?”
“可以的,”那人说,“等会登记的时候填上家属信息,我们会帮你找,不过档案还没完全建好,找起来要花点时间。”
沈雯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
第14章 操心
公共澡堂,每个位置中间就一块磨砂玻璃板,换作平时谢从心绝对不会踏入在这种地方。但就跟食物一样,特殊时期,能洗个热水澡就该知足,自然无法再挑三拣四。
浴室很大,他脱了衣服进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受了伤的手抬起按在墙上,免得绷带被打湿。
“谢院士。”
谢从心回头。
是谢一鸣,指着谢从心隔壁的位置问:“我可以用这里吗?”
谢从心转回了头去,“随意。”
他去按洗发水,谢一鸣开了花洒,在水流声中又问:“谢院士一定要跟他们回首都吗?这里有军队有食物,很安全,为什么不考虑留下来呢?”
谢从心单手搓着头顶泡沫,没有说话。
“您手受伤了不方便,我帮您吧?”谢一鸣关了水,走到他身后,伸出了手。
谢从心偏头躲开他,“不用。”
谢一鸣只好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站在他身后,继续道:“其实我看过您很多报道,您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名了。”
谢从心迅速把泡沫冲掉。
“那时候我大学,班里唯一一个女生也是您的粉丝,”谢一鸣压低声音,“我经常跟她交换关于您的信息。”
湿发贴在脸上不太舒服,谢从心眯着眼,将额前的刘海拨起来。
“有一天她在Facebook上发现了您和一位亚裔男性的合照,”谢一鸣说得很慢,像是迟疑,更像压抑着什么情绪,“底下有人评论……说您是同性恋,那是您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