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问。
“去这个世界看看吧。”神灵伸手揉揉他的头发，银色的眼眸看起来漠然，却带着奇异的温柔，就像生与死这枚硬币的两面。
去看这个世界吗？
陆嘉看向远方。
那他应该能做很多很多事吧。
很多的村庄，都沾染透明的血，而在那些泥潭中还有着很多很多希望。
第77章
收割后只剩短麦秆的田地旁, 陆嘉站在路上，看着路边一只死去的猫。
不远处的短麦秆里，藏着几只自以为藏住了自己的小猫, 竖瞳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停驻的人类和它们的妈妈。
陆嘉看看那几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猫。
小猫们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它们的妈妈再也不会爬起来喵一声然后舔舐它们，它们还留在这里。
陆嘉能做的，只是把它们带到人类的集聚地，看看有没有人收养它们。继续待在这里小猫们只会死亡。
“要试试吗？”宛若夜半花开的声音响起。
陆嘉抬头看向他身边的神灵。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覆上了陆嘉握住镰刀的手, 然后轻轻挥动。
从来都象征着死亡的镰刀，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试试‘生’的力量。”
被两只手同时握住的镰刀挥动，一道柔和的白色光芒落入死去的猫身上。
猫的尾巴突然动了一下。
然后猫的尾巴又动了一下, 很快摇摆起来，明亮的猫瞳睁开。这只野猫看到人类一下子跳了起来，喵喵的叫着，拱起了背, 把欢快扑过来的小猫一个个赶远，才警惕地转身追着小猫走的方向离开了。
看着这生命的奇迹展现在眼前，陆嘉忍不住笑了一下。
“很有趣吧。”分享着自己神权和神力的神灵说。
“卡。”目送着猫妈妈和小猫们消失在只剩短麦秆麦田里的陆嘉看向神灵, “谢谢你。”
即使他们对生命的理解那么不同。
在陆嘉眼里, 和生命有关的事情, 从来不能用有不有趣来评价。
可卡是神灵。
神灵是不同的。
兰蒂、阿芙洛……甚至那一位神灵乃至所有神灵——从来没有任何事物落入过祂们眼中。
没有看见过，又怎么会在意。
所以, 陆嘉已经明白了。
没有什么好不好，只是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就好像没有全球通网之前，住在赤道的人，和住在极点的人，永远不明白对方眼中的世界, 以及眼中世界延伸出来习俗、道德和文明。
“卡，你愿意看看我眼中的世界吗？”陆嘉小心翼翼地问。
作为生命与死亡之神的卡，是陆嘉最想要让其了解自己眼中世界的人。
生命与死亡啊。
陆嘉希望，掌管着如此重要神职的神灵，能看一看这个世界的生灵。
所以，他问了。
“好。”神灵答应下来了。
于是，在旅途上，陆嘉开始边走边叙述他眼中的世界。
“这是一个兴旺的家族。”陆嘉看着枯树上的一大窝乌鸦。乌鸦们嘶哑的喊叫，展翅绕树飞翔，像是一朵一朵小黑云，散发着人们害怕的不幸。
“这条鱼很漂亮。”陆嘉看着小河中一闪而过的游鱼。嫩绿的草叶弯垂在河面上，清澈的河水下，游过一条拇指大的鱼，只用鳞片折射出一点光就消失在草荫下不见了。
“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我也很悲伤。”陆嘉看着正在举行的葬礼，这是一位密谋着勇于反抗的中老年人，他在最后关头被背叛了，推翻旧秩序的反抗失败了。陆嘉他们及时到来挽救了这场反抗，而这位死去的人却也永远死去了。
一路上听了陆嘉讲了很多话，去看陆嘉眼中世界的神灵问：“那要救活他吗？”
这对神灵来说轻而易举。
陆嘉摇摇头。
他看向有着淡漠银色眼眸的神灵。
“卡。生命的可贵之处，也在于它不被随意滥改。”
陆嘉是站在他所希望看到的神灵的角度说出这句话的。
如果对生命没有了尊重，那么生与死都是股掌间的游戏，残忍而冷漠地翻来覆去。
瞬生，瞬死，重复无趣的把戏。
站在陆嘉的角度，他当然希望救活这个人！
所有的英雄都该长命百岁！
所有的好人都应该快快乐乐活到寿终正寝！
好人有好报这是绝对的！一定要救！还要救得健健康康能再活一百年！
神灵银色的眼眸沉静地注视着他。
然后陪他一起默默参加完这场葬礼。
葬礼结束后，他们离开了这座小村庄，继续他们的旅途。
走在春天葱绿的草地上，陆嘉停下了脚步。
“卡。”
陆嘉叫住了陪伴着他的神灵。
神灵银色的眼眸看过来。
陆嘉把手中的镰刀递给了神灵，露出一个笑。
“谢谢你这些日子把神力借给我，现在，应该还给你了。”
在几近为神的日子里，陆嘉做了很多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推翻了吞噬着人性的旧秩序。
也在这些日子里，陆嘉渐渐明白了神灵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
他只是个普通人，不适合掌控着神力。
卡看着祂的眷属、祂期待成长的少年。
他与祂想的不一样。
祂以为这个生命形态不同的少年能成为和祂一样的存在——至少是高度一样。
神。
可是，少年还回了祂给予的神力。
看着眼前笑着的黑发少年，神灵银色的眼眸沉静。
但是祂不讨厌。
“陆嘉，你有什么心愿吗？”
宛若夜半花开的声音好像参多了一丝温柔。
祂想听一听少年的心愿。
“我啊。”陆嘉笑了，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想要这个世界好一点。”
听起来特别像是说大话、空话。
就算是真的，也只能说是不自量力。
但是。
陆嘉没有给自己定下什么达标线，如果因为哪一天他给了一块面包一件旧衣，解救了一个流浪者的饥寒交迫，那么也算是做到了。
陆嘉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不会像是太阳发光发热，只有着一点烛火之光。
照亮一点，也足够了。
丁点烛火，光至蜡尽。
卡看着他，然后接过那把镰刀，收回融入巨大镰刀中。
“我听到了。”
银色的眼眸注视着陆嘉，祂听见了他的愿望。
陆嘉笑了笑，然后眺望远方，有点踟蹰的问。
“卡，你可以和我说一说……这个世界吗？”
有关于为什么罗伊要和他留在虚假世界的事情。
有关于厄斯为什么突然把他从计划的行动中途抢走的事情。
有关于……拯救世界的事情。
神灵银色的眼眸看着陆嘉，看着这个坚韧的人类，让祂喜欢的陆嘉。
他理应知道真相了。
他有接受真相的能力。
“陆嘉。这个世界上，没有吞噬者。”
神灵揭破了这个世界最大的谎言。
第78章
陆嘉的眼瞳睁大, 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神灵。
心里潜藏着不安被挑起，扔到心中坚实的地面，像是钢铁烙印般显眼而不可抹灭存在。
从前, 神灵们对他说：只要杀死吞噬者，就会推迟世界的毁灭。
虽然还没有找到一个不牺牲神灵彻底拯救世界的方法，但陆嘉总觉得起码有了寻找办法的余地。
但是……
现在，神灵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神灵们欺骗了他。
没有什么吞噬者, 阻止世界毁灭的唯一办法只有杀死神灵。
“为什么？”陆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着从来不讲笑话的神灵，希望听到这只是神灵讲的戏耍他的笑话。
穿着灰色斗篷有着黑色微卷头发和银色眼眸的神灵，倒映在他的眼瞳中, 一丝一缕的举动都牵动着他的心神。
神灵银色的眼眸注视着陆嘉，睫羽轻垂一瞬，上前用手抚摸上陆嘉发顶：“陆嘉，我们希望你快乐。”
不论是不愿意有同伴的光明之神, 还是知道谎言很愚昧的智慧之神、只在意美从不参与合作的爱与美之神、只凭喜好戏弄世界的真实与谎言之神、漠然注视着万物生死的生命与死亡之神，祂们都只想让陆嘉开心。
脆弱的人类陆嘉，会因为与他无关的事伤心。
神灵怜爱祂的眷属, 不愿让祂的眷属露出伤心的神情。
现在, 生命与死亡之神看着祂的眷属。
祂的眷属不再脆弱了。
陆嘉看着神灵, 差点忍不住嘴角讽刺的笑了，眼中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在地球时, 就很乖，一直乖乖长大，不惹事不闹事，是个完美乖小孩；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很努力适应着, 希望顺应着规则，能好好活下去，努力去做更好的自己。
希望他开心？
陆嘉第一次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因为自己的脆弱顺从，让别人以“为他好”三个字做下了罪恶的事情。
陆嘉站在世界与神灵之间，无法做出决定。
他希望世界和神灵都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