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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必须死 (木耳甜橙)


  阿泽将书随手搁在桌上,兀自去柜子里取来药瓶。他揭开药瓶,正要牵她的手,妙心下意识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触碰。
  阿泽手臂愣在半空。他双眉一沉,直接捞住她手臂拽了过来,颇有些强势地将她摁坐在椅子上。
  不等她开口,他就道:“师父如若对山洞之事心有余悸,防备弟子,弟子并无怨言。只是这伤是弟子弄的,也该由弟子负责到底,抹完药,任凭师父责罚。”
  妙心从来都拗不过他的犟性子。见他只是抹药,这才松懈下来,将手搭在桌上,掀开袖子。
  伤口虽已结疤,的确没大碍,但阿泽看一次仍是揪心一次。
  他剖心责问自己:怎会毫不怜惜地伤害她?当时为什么没留意她受了伤?
  但凡回忆自己曾粗暴地用干草勒破了她的手腕,内疚二字便沉沉地压在他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来。
  妙心眼瞧着他速度渐渐缓慢,好比女子沾取胭脂粉膏,将药膏一点点地匀在她手腕上。
  这不得抹到半夜去了......
  “为师又不疼,你可以抹重些。”妙心出声提醒。
  阿泽却置若罔闻,依然按着自己的步调。
  慢一些其实不打紧,只是他动作过于温柔,指腹摩擦伤疤之时宛若轻羽掠过,惊起一阵搔痒。
  怕痒的妙心暗暗咬牙,忍得头皮发麻,手臂微颤,抬头却瞥见他正绷着脸攒着眉,一副壮士扼腕的沉痛模样。
  她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凝重的表情,旁人见着还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命不久咯!”
  她本只是借调侃分散自己注意力,孰料这话不经意踩到他敏感的心思。
  阿泽抹药的手霎时停住,抬头睇去两道冷冷的目光:“师父以后别再说命不久这等晦气话。”
  “为师不过打个比方,你不必……”
  较真二字就要脱口,瞬间被他严峻的神色给逼退口中。
  “即便是玩笑话也说不得。”阿泽十分严肃。
  “行行行,听你的。”妙心再不与他争执,转而催促道:“快些抹药,为师乏了。”
  得到她的应诺,阿泽复低头,用纱布缠裹她手腕,再用细线绑好。
  瞧他细致温柔的动作,妙心心里却直犯嘀咕:徒儿的性子越发难琢磨,时而对她颇为上心,体贴入微。一会儿又像方才那般,忽地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脸,瞧着倒像是他受了伤。
  妙心叮嘱他几句修炼心法的事宜,转身就要离开。却听他冷不丁开口:“师父若是命不久,弟子断不会苟活于世。”
  妙心猛然滞步,侧过身,批驳道:“你的命是你母亲拿命换来的!你说这话对得起她吗!”
  阿泽默然对上她严厉的目光,最后什么也没说,低头收拾药瓶。
  “你也别乱说玩笑话!”妙心用他方才的话告诫道。
  说罢,她转身踏步离开,权当那是他一时头脑发昏的荒唐话。
  ***
  自从阿泽闭关,妙心就莫名心神不宁。
  她时不时往他屋走去,悄悄听闻动静,生怕他因心绪不稳导致修炼出差池。
  每回里头悄无声息,她就唤一声:“阿泽?”
  起先,他还会回:“弟子在。”
  而后,他淡淡一声:“嗯。”以作回应。
  再然后,他无奈:“师父还要弟子继续静心闭关吗?”
  妙心深知自己行为不妥,便忍住,再没往他屋子方向走动。
  *
  七天转瞬即过,本该出关的人却还在屋里。
  直到晚上,妙心在廊道上来回踱步,眼见月上梢头,她再忍不住,直往他屋子走去。
  见他屋内烛火通明,想来他闭关结束,估摸正在里头歇息。
  她出声询问:“阿泽,明早要出关吗?为师明天给你煮碗米粥养胃。”
  妙心默等良久,才听见他低声回了句:“谢过师父。”
  妙心总算放心,叫他早些歇息,便转身回屋。
  *
  是夜,妙心却做了个诡异十足的梦。
  梦里有一座湖,湖水犹如浓稠的墨汁,黑得连一丝光亮都无法照入,着实惊悚。
  她正奇怪地四下打量,忽而湖面一阵耸动,湖水荡漾层层涟漪。只见一人从湖中缓缓升起,直到容貌身形全数显露在她视线内。
  妙心惊讶地睁大眼:“阿泽?”
  阿泽面上无甚表情,只是淡淡将她看着,双足踏在湖面,缓步朝她走近。
  他身上白袍被黑湖染黑,似乎与披落身后的墨发融为一体,衬得他肌肤白皙胜雪,双唇更像染过鲜血般的红,格外醒目。
  她只是将他端量的少刻,他竟已抵达她身前。
  妙心唤了他两声,他依然未应。
  忽而,他两手环过她的腰,低头在她耳畔极尽蛊惑又亲昵地说着:“师父,与我在这幽山静林安度一生,哪儿也别去,什么人也不见,眼中心间只许容纳我一人,可好?”
  他低沉的音色犹如烈酒的醇香,一缕缕地钻入她耳中,迷醉她的心智。直到他在她唇上落下亲吻,妙心的心防在他动情的吻中渐渐坍塌。
  她应该推开他,可梦中欲念难遏......
  迷蒙间,她耳畔响起许久未曾听见的铃铛声,叮玲玲叮玲玲,遥遥传来。
  每一声都彰显她曾极力压制的欲念。
  唇齿融汇的愉悦令她断然抛却理智。她渴望与他亲近,双手攀住他肩头,仰头开始回应。
  随着情难自禁的拥吻,铃铛声却渐渐急促,甚至有些刺耳,似乎想要提醒她什么。
  妙心的意识早已淹没在情念之潮,浮沉不知外事。就在一切快要失控时,铃铛倏然如钟,哐啷剧响。
  妙心游荡九霄云外的神思骤然惊回。
  她猛地睁开眼,恍惚了片刻才清醒,方才竟是一场梦。
  她下床走至桌旁,饮过三杯冷茶才缓过气来。方才一切太过真实,以至于此时此刻仍能回想他唇瓣的热度。
  就像……就像是他的神思进入她的梦,与她亲狎纠缠。
  妙心被这番猜测惊得呼吸一凝。
  阿泽定有什么状况是她所不知道的,而所有的不同寻常正是离开丘发国后才开始。
  妙心急忙披上外裳,满腹疑思地往阿泽屋子走去。
  而本该在屋里歇息的徒弟,却出现在庭院的两株山茶花前。
  月光打在他如雪的白裳上,凝成凛凛霜色,竟将月下原本显得清冷的山茶花衬出几分暖色。
  见他驻足在花前赏看,妙心上前问道:“大晚上不睡,怎么突然来赏花?”
  “师父不是也没睡吗?”他随口应答,却未转身。
  妙心走至他身后,他正低身嗅闻花香,忽然问道:“师父最爱山茶花吗?”
  妙心摇摇头:“谈不上最爱,只是这花香闻得心里舒服。”
  “嗯,的确舒服。”阿泽转过身来。
  四目相接,他回以淡笑,又问:“那师父最爱的是什么?”
  妙心沉吟半晌,也没回答。她从来对‘爱’这个字没什么概念,更遑论‘最爱之物’。
  阿泽迫近一步,将手中折下的一朵山茶花别在她耳上,低身将她目光深深锁住。
  “弟子最爱的是师父,可师父心中尽是杂念,匀给弟子的并无多少。”他手掌轻轻抚在她脸颊,莞尔一笑:“阿泽希望师父可以摈除其他杂念,满心只有我,可好?”
  他语气轻缓,敛入融融月色的目光更是缱绻又温柔。可这番看似询问的话,却令妙心感觉到窒息的执念。
  阿泽离开后,妙心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两株山茶花——枝桠衰败凋落,花瓣枯成焦色。
  一丝莫名的寒意猝然掠过她心头。
  ***
  呆呆望着前方两株凋敝的山茶花,妙心在庭院坐了整整一宿。
  直到熹微天光覆过她凝结薄露的长睫,在她双眼泻下第一缕曙光,她方从沉思中逐步缓过神来。
  朝阳渐渐明亮,将她眸中的晦涩寸寸扫去,也消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昨晚发生的一件件惊心动魄的事都足以令她警惕起来——那场诡异的梦境,他面不改色地毁去山茶花,以及那番强横霸道的誓言。
  阿泽近日的言行着实令她始料未及,他性情的变化必定与那晚除鬼脱不了关系,根源十之八.九就是那只‘恶鬼’。
  她思考了一宿,却无半点眉目。
  那夜,她化作簪子藏在阿泽发上,亲眼目睹‘恶鬼’一次次对他发难。她视线几乎未曾离开暹于昇,他体内的‘恶鬼’究竟何时趁机在阿泽身上动了手脚?
  唯一能称得上的线索,便是暹于昇被焚之际突然爬起来,咬牙拼命喊的话,隐约能听见一句:不是恶鬼......
  当时她并未在意,认为那是临死之际本能的惊恐。她的注意力尽在将恶鬼焚灭一事,哪里会细细深究这断续不清之言有何特别的意思。
  如今再细思,恐怕是夺回了意识的安晟在临死之前急于要传达什么。
  当时他拼尽全力想要将实情说出口,却错失了最佳时机。这个秘密最终和他魂魄一道被咒火彻底焚烧,灰飞烟灭。
  如若‘不是恶鬼’正是他要表述的话,即说明他体内的并非恶鬼,而是另一种能控制心智的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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