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松手!没听见是吗?”阿尔杰斯不耐烦地挥出响亮的一巴掌,打得她头偏向一边。
阿尔杰斯一边把艾布纳从她的手里拽出来,一边粗鲁的扯着她的手腕往楼梯上走。
“看到了吧!你妈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阿尔杰斯嘴里骂骂咧咧,“娶了她我可真倒霉!”
随后是响亮的摔门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艾布纳躺在地上,他手脚发软,站不起来。
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大股大股的涌出来。
我这是在哪里?
我在人间。
原来……是在人间啊。
“害怕了?”人群中有一道刺耳的声音,“杀你父亲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害怕呢?”
“别废话了,快把他推进去!”
“歌里勒会审判这个罪人的!”
人们将他推了进去,艾布纳没有回头,他在铁链林里穿梭着,将这些人渐渐抛在身后,风吹过这里的时候,铁链碰撞之间琳琅作响,像在唱着一曲忏悔的歌。
他突然特别想念大姐姐的歌声。
那种温柔的,暖暖的,像是阳光落在身上,草木生出新芽的歌声。
这些铁链开始动了。
它们将他裹得紧紧的,拖向一片碎石地,碎石地上有猩红的痕迹,中间有一个两米高的柱子。
这满地的猩红,就像那天夜里满地的鲜血。
那是一个沉沉的夜色,无星无月。
从他的妈妈被确认为卡普拉格妄想症,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她依然仇视着他。
她坚信她周围的一切都被不怀好意的人换掉了,从身边的人到生活场景,有人替换掉了一切。
她依然时不时的像疯子一样怒吼,大喊大叫,摔掉眼前的所有东西。
只要艾布纳出现,她就会攻击他,谩骂他,甚至想要杀死他。
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神经质,只有她画画的时候才有片刻的安静。
但她的画也不像原来一样画风柔美,她现在的画上永远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大片大片的黑色,线条都是杂乱无章的,透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艾布纳开始躲着她。
每当她沉浸在绘画里,不会注意到周围的一切时,艾布纳才会藏在一边悄悄的看她几眼。
在他又一次偷看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妈妈在喊他,语调是轻柔的:“艾布纳,我看到你了。”
她放下笔,朝艾布纳的藏身的地方走过来。
艾布纳站在隐蔽的角落,不敢动弹。
“艾布纳是我的儿子,但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他的妈妈没有把他从角落里揪出来,而是对着虚空在讲话,“这是我的失职,我很后悔。”
“上天惩罚我了,他将艾布纳从我的身边带走了,我找不到他了。”
她喃喃的说,声音里渐渐有了啜泣:“我找不到他了。”
“我知道错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她分明没有看向他这边,但艾布纳知道,他的妈妈就是说给他听的。
“还给我好不好?”
艾布纳死死地咬着嘴唇,他的喉咙里好像哽着一块冰,那种寒冷的感觉一直传到了心里。
第二天早上,他的妈妈永远离开了他。
最后留给他的,是满墙乱七八糟的红色线条。
“杀死父亲的罪人。”
“审判:死刑。”
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声音在说话。
铁链从他的脚开始逐渐向上缠,像是捕猎的蛇,让猎物慢慢窒息。
艾布纳眼前的光线在被铁链一点一点的遮蔽,他恍惚间发现,原来死刑不是很疼。
比不上有些话语戳心的痛,比不上妈妈掐他脖子的痛,更比不上他爸爸对他拳打脚踢的痛。
艾布纳想着想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怎么就不再忍一忍呢?
那天爸爸打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反抗呢?明明只要挨过去了,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为什么要反抗呢?
大概是被爸爸在楼梯上掐住脖子往外拖,倒着的时候看到了墙上那些线条,看到了妈妈留下的红色痕迹,也看到了他在妈妈离开那天画在墙上的巨大的哭泣面具。
那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特别的难过。
这种难过促使他伸出手狠狠地一推。
他杀死了他的父亲。
看着那双带着惊讶,害怕和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他身体的温度慢慢的凉下去,艾布纳竟然感觉到了几分扭曲的解脱。
他果然是个怪物。
铁链将他缠成了一个巨茧,艾布纳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拜托过乔娜姐姐,希望在他死后将他的骨灰埋在他妈妈的墓碑边。
———如果他还能剩下骨灰。
他再也不用醒过来了,再也不用回到人间。
真好啊。
凯里的铁链林里,多了一枚新的罪茧。
她出生的时候就是公爵的女儿,贵族中的贵族。
但是奇怪的是,她的父亲好像很不喜欢她。
她的母亲常常流着眼泪说:“乔娜,你要变得优秀,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优秀!”
她的母亲不断强调着要她变优秀,严苛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
她没有童年,没有玩伴,只有无穷无尽的学习。
只要她稍有放松,她的母亲就会沉默的看着她,一直哭一直哭,好像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
她会说:
“谁叫你是个无用的女孩!”
“你要是一个男孩该多好!”
乔娜只能拼命的努力。
她压缩自己的睡觉时间,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用来培养高雅的谈吐、规范的用餐礼仪、赏心悦目的气质和恰到好处的标准微笑。
“乔娜,你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比下去,否则你就没有价值!”
乔娜一直觉得,她的母亲这样严格的要求她,应该是为了她好的。
但是这些要求实在是太难了,有时候她也会失误。
她的母亲,这位优雅的贵族夫人从来不会对她进行体罚,她只是一直哭,哭到乔娜认错,道歉到她满意为止。
终于有一天,乔娜爆发了。
她翘掉了她的钢琴课,吃饭的时候故意讲话,漂亮的裙子被她弄得脏兮兮的,她的母亲几乎要被她这些行为气到发疯。
在进行了这一系列的折腾后,乔娜藏到了城堡中一个偏僻的小阁楼里,这是她无意间发现的。
她知道外面那些男仆女仆都在她母亲的命令下四处寻找她,她甚至还听到她母亲气急败坏的声音,和她平时的贵夫人形象大相径庭。
但乔娜一点儿都不快乐。
她缩在阁楼里小声地抽噎,她不敢哭的太大声,怕被发现。
哭泣好像是一件会上瘾的事情,乔娜哭得停不下来,直到一束光突兀地照在了她的脸上。
这个偏僻阁楼顶上突然就少了一块砖,从砖缝里能看到蓝天的一角和一张毛茸茸的猫脸。
“你是天上派下来的小天使吗?”
哭得头昏脑胀的乔娜脱口而出。
她从没有在城堡里见过除了父亲母亲和仆人以外的任何生灵。
她心里存了一点隐秘的期待,好像有一只小鹿在心头蹦来蹦去。
她看到那只黑色的猫猫叹了一口气,从那个狭小的砖缝里神奇地挤了进来。
那只猫猫问她一个人缩在这里哭什么?外面有很多人都在找她。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学那么多我不喜欢的东西。”才满十岁的乔娜不开心地低着头,“我想当一个歌手,然后把歌声唱给全世界。”
“可母亲说个当歌女是很丢人的事情,她说真正的贵族绝对不会生出这么荒诞的想法。”
那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猫猫问她。
“没有。”乔娜说,“靠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并不丢人,每一份职业都应该受到平等的尊重。”
你心里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
那只猫猫温柔地用爪子给她擦眼泪。
它告诉她,以她现在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改变她母亲的想法的,更没有说服她的能力。所以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
因为现在的你还太弱。
猫猫严肃的告诫她,如果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么与众不同的想法只会害了她。
她还有很多不懂的问题。
但猫猫没有嫌她烦,而是很认真的在给她解惑。只不过这一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猫猫在听。
乔娜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好像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随后的几天,猫猫每天都会从那个墙缝里过来看她,陪她讲讲话,听她沮丧的抱怨,它会用软乎乎的爪子拍她的头,再夸她是个小宝贝。
这样的快乐持续了几天。
直到有一天,猫猫又来了,但它是来和她告别的。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猫猫亲了亲她的额头,乔娜知道亲额头在它的家乡表示视若珍宝的意思。
你就是我的珍宝。
黑色的猫猫轻轻的叫着。
只要你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还能再相见。
从离别之后,乔娜变得越来越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