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过来。”雷娜回头,目光准确地定位了葡萄躲藏的柜子。
葡萄提高声音说:“我,我正在看,看,看书。”
雷娜:“你的口吃会暴露你的谎言。”
葡萄不得不放下书,从柜子后面站起来。他局促地走近两人,求助地看着雷娜:“我不,不,不喜欢人类。”
雷娜说:“我就是人类。你的父亲也是人类。你自己也流着一半的人类的血。你不是不喜欢我们,你只是害怕陌生人。”
齐思林亲切地与他打招呼:“你好,葡萄。不好意思我是个人类,你可以叫我齐思林叔叔。”
葡萄一眼都不看他,仿佛不看他,就能否认他的存在一般。齐思林笑起来:“这样可不行。这么害怕人的话,还怎么和我们一起去探险呢。”
葡萄一惊,询问地看着雷娜。齐思林说:“这次我们会去北域,去看看世界边缘。你的老师正在极力争取把你一起带上,为了能让你学到更多东西。你可要和我们朝夕相处一整年,怎么样,能克服自己的困难吗?”
葡萄吸了一口气,终于正眼看了齐思林。他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服,尽力不让自己躲避对方的目光:“路,路,路上可以不,不练字吗?”
齐思林哈哈大笑起来,雷娜尴尬地说:“他还在练握笔。”
齐思林打量他:“哦……你还很小啊。当然,只要你写的足够清晰,我们甚至会邀请你做我们的记录员。”
葡萄强调:“我已经,已经二十一岁了。”
雷娜:“二十年零三个月的藤条和三个月的人形。”
齐思林:“已经二十年了吗……”
雷娜:“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捡到他了。他很聪慧,我向你保证。”
葡萄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听到齐思林小声说:“没关系,木精灵都这么胆小,是他们的生存本能。只是难以想象‘那些’孩子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齐思林走后,雷娜专注地搅拌着正在熬的药。在葡萄第三次假装路过时忍无可忍地叫住了他。
葡萄蹲在雷娜旁边,问:“老师,刚,刚才齐思林叔叔说的‘那些孩子’是,是指我的同族吗?”
雷娜搅药的手微顿了一下。
这世上,木精灵与人类在各自的领地互不侵犯地生活着。几千年来从未变过。
在时间的长河中,木精灵进化出了相当的生存智慧,他们幼年时看起来与普通植物无异,令他们骗过人类与其他捕食者的眼睛。成年后的精灵形态,更是大多数人类的眼睛都无法看到的。
但是非常偶尔地,一些即将成年的精灵草被所谓的“猎人”捕捉到。将他们培养成精灵形态后,他们会以高价被卖给有钱人做“宠物”。沾染了人气的木精灵能够被人“看见”,也没有反抗之力。因为长相非常符合有钱老变态的口味,在上流人群中有着绝佳的口碑,甚至流传到了民间。
这肮脏的现实成了人类与木精灵唯一的交集。于是在普通人的眼中,木精灵这种无辜的生灵已经与性*画上等号。现在,她的葡萄就要走出这个小木屋,雷娜既想把这个世界摊开在他眼前,又害怕这个世界的过错以丑陋的方式落在他的身上。
再怎么说,真相对一个三个月的儿童而言都太黑暗了。雷娜若无其事地说:“齐思林在担心这么胆小的你们怎么出门。从明天开始,我们先去集市练习一下?……葡萄?葡萄?你在听的话就回答我。”
葡萄勉强点头。
雷娜严肃起来,放下了搅拌勺。
“葡萄,看着我。”她抓住葡萄的双肩,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回避问题,也不允许你逃避目光。我不可能总是在你身边,你得学会成为一个勇敢的人。记住了吗?”
葡萄不理解地说:“你会离开我吗?”
雷娜说:“每个人都不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葡萄看着老师的眼睛。那是一双坚定的眼睛,饱含着深沉的智慧与强大的目标感。这是葡萄渴望成为的样子。他被这双眼睛说服,点头。
“好。”雷娜放开他。她抓起搅拌勺,又无法释怀齐思林最后说的话。她担心地扭头看看葡萄,再次放下搅拌勺。
“葡萄,过来,坐在老师旁边。”
葡萄照做了。在开口前,雷娜深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我为了一生的自由,既没结婚也没生孩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心里流泪地想。
“今天老师要教你非常重要的一课。你记住,你不能让人碰你这里。”她指指自己腿间,葡萄低头看看自己。
雷娜:“不管这人看起来再亲切,再像好人,不管你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都不能让人碰你的这里,如果有人碰了,你就狠狠地咬他,然后逃走,听懂了吗?”
葡萄一脸困惑:“碰了,就咬他,对,对吗?”
雷娜:“没错,碰了就咬,用力咬。”还不放心地和他演练了几次。
几天后,雷娜带葡萄上山,告别了自己的精灵族人,而后踏上了人生的第一次远途。
第17章
罗伊真切地看到了怪物房间里的一些情形,和他的想象差得不远——那的确是一间书房。
但有一点他还没有想明白:书房的门在哪里?通向哪里?罗伊没有看到任何门的的痕迹,就算书房最后被封起来,它一开始也应该有过门……
罗伊决定再看一眼。他又躺下来,不由凑得很近,从各个方向观察。他所有的视野只有一条两指宽的缝,还被石壁的厚度所限制。他能看到书架底部,上面确实是摆满了各种书。
罗伊不识字,但是有听说过书的珍贵。首先,纸就是贵族才配拥有的珍品。其次,大多数书都是人一字一句手抄下来的。因为费时所以稀有。如果这里的三个书架都摆满了书,简直价值连城——他们为什么会把一只怪物关在这样的地方?
地底深处出现一间书房已经不正常,他们把怪物放在书房里,又不给他光,显然没指望怪物学习一些什么。
而且,葡萄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床……
罗伊的目光不免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家伙身上。他睡得很深沉,看起来真的不怎么强壮,可能比奈特更瘦弱一些。罗伊只能看到他的一小部分。他在散开的黑发间看到了洁白的脖颈,薄薄的皮肤覆盖在颈椎骨上,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他身上的袍子已经非常破旧,洗得看不出原本的花色了还在穿。而且非常单薄。从视野的尽头露出的一点点脚踝,还能确定这家伙一直赤着脚。虽然这在之前就能听出来,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种感受。这意味着在这样的冬天里,那个男孩一直睡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忍受着这不讲道理的寒冷。而且他不久前才告诉过罗伊,他喜欢听他的老师唱的歌,“在那秋日的火花里,你无恙地归来”,多他妈的温暖的歌。
你在想什么……这家伙是你的囚犯!
罗伊坐起来。光是这么躺了一会儿,他的半身已经凉了。他靠在墙上,陷入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他想着奈特,弟弟正在学院里拼命地努力,如果他这里出了岔子,他们将失去的不仅是努力的这几年时间,而是平民的他们最珍贵的东西:希望。
但如果这希望曾建立在某个人的绝望上,这太沉重和痛苦了。
也许我该停止。这是为什么怀力让我不要好奇,不要探究。危险的不是怪物,是这里。他按住自己的胸口——这里跳动着一颗无法释怀的心。现在他的胸腔里就像有无法融合的寒流与暖流,它们肆意冲突,企图占据上风,快要把罗伊的胸口撑裂了。
他在原地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声轻细的呼唤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猛拉出来。
“罗伊……”
“……在。”罗伊几乎出了一身冷汗。他听到葡萄应该是醒了,从地上慢慢坐起来,走向桌子。然后他听到葡萄坐下来,拿起笔的声音。
罗伊:“你只是叫我一声?”
“嗯……”葡萄听起来还不算很清醒,“我想知道,他们没,没有换人。”
罗伊问:“为什么,你不希望我走吗?”
葡萄说:“我,我不相信人类。但我相信,相信你。”
罗伊捏紧了自己的衣服。他是不是知道我有弟弟,所以故意这样说……他知道他这样说,我就会拿他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不相信人类?”他问,“人类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问题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罗伊捂住了眼睛。他不希望自己问出口,因为他可能什么也做不到。
“我该怎么帮你。”但他还是问了。
“你不要走。”葡萄说。
罗伊笑了一声,眼不知为什么有些湿润。他感到那股寒流暂时败退了,胸腔里洋溢着一股温暖的感觉。
“你听起来和我的弟弟差不多大。”他说。
“奈特多大了?”
“十六岁。”
“我三,三十七岁了。”
罗伊这下真的笑出来:“什么?听不出来,不是在骗我吗?”
葡萄很确定地说:“三十六岁十一个月。”听起来还有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