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光另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安抚忐忑不安的猫咪。
“嗯。”
燕危顿了一下。林情在对面坐着,丁笑和许妙妙已经到了各自需要待着的房间,外头维持了一整天的阴天此刻总算渗透进了些许暖黄色的夕阳光,氤氲光线通过窗帘撒入,印刻着窗帘上的条纹纹路,斑驳中,黑暗与光明交织。
他突然又有点想问晏明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但他只是顿了以后,随后抬眸,对晏明光笑了笑:“文件夹就麻烦你想办法还回去了。”
文件夹不能留在他们手上太久。这玩意既然是从李茂的房间偷来的,一旦李茂发现东西不见,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死亡的降临——这也是为什么另外两个玩家会那么爽快用这个东西交换情报。
这是线索,却也是烫手的山芋。
晏明光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微微点头:“晚上小心,有事喊我。”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林情终于幽幽开口道:“晚上有事,我也在燕危旁边。”
燕危:“……”
晏明光:“……”
对不起,还真的忘了。
待到晏明光从外头拉上了卧铺间的门,屋内,只有燕危和林情两人在卧铺上相对而坐。斑驳的暖黄色光影越来越暗,阴湿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寒气逼人。
燕危仍然笑着,嘴角微扬,桃花瓣尖般的眼尾轻轻勾起。但是拉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笑意却随着关门的声音一同落下。
林情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正在如前一日一般,整理着今天获得的线索,理清那些杂乱的逻辑。
燕危的目光顺着暗淡的光,落在已经紧闭的拉门上。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身上这件宽敞外衣的衣领,闻着衣服上残留的晏明光的味道。
他说:“林情。”
林情抬头看他。
燕危往枕头上一靠,整个人都埋在了阴影中。语气很是随意:“如果一个人,他被最信任的人隐瞒了很多东西,但他还是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仍然依赖对方——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傻子?”
林情那没有负面情绪的大脑似乎卡顿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双眸和晏明光拥有一样的颜色,却充斥着死气沉沉与古井无波的严肃,此刻还覆盖了一层认真的沉思。
他所有冲动好奇疑虑的情绪全都给了林缜,就算他的“弟弟”此刻在投影前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燕危到底在想什么,他坐在燕危的面前,也仍然对此毫无兴趣。
片刻,林情回答道:“从行为和心理的两个角度来想,与其说这个人是傻子,我觉得不如说,他在装傻。”
“轰隆——”
闷雷声自遥远天际传来,仿佛开启副本倒计时的古老撞钟,将死亡的利剑悬挂在了每个尚还活着的玩家头上。
燕危打了个哈欠,望了一眼被窗帘完全遮挡的车窗,埋怨了一声:“又要下雨了……冷。”
-
晏明光偷偷将文件夹塞回李茂的房间回来后,丁笑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她欲言又止。
眼见晏明光从容地检查完了卧铺间里所有的角落,屋内的气氛安静到可怕,她终于还是问:“您主动提出和我一间,是要做什么吗?”
晏明光动作一顿。
“我碰了文件夹,晚上不安宁,不想让燕危看到。”他说。话语的内容明明充斥着冷调,但是说起燕危,晏明光的语气总是会缓和几分。
丁笑因此大胆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不记得您是谁了?”
晏明光似乎不想多说了,只是轻描淡写道:“记得一些。”
丁笑却懂了。
记得一些,那便是仍然忘了一些的意思。
第153章 无尽列车(19)
丁笑不再多言。
透过窗帘撒入的微末夕阳光在这一瞬间隐没, 逼仄的卧铺间内近乎全然漆黑,耳边只有列车行进的声音,还有刚刚出现的雨声愈来愈大。车厢摇晃间, 丁笑抓着爬梯当扶手,金属透出的温度让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这一瞬间,她挺直了脊背,神情紧绷, 总感觉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窥探着。
但她虽然防备,却不见多么紧张。
晏明光在这里, 多半出不了什么事。
下一刻,挂在拉门上方的灯泡闪烁了一下,光晕一晃一晃地投掷而下, 最终稳了下来。
丁笑看见晏明光坐在另一头, 侧着身, 目光微垂, 神情平淡。而他的身侧, 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正趴伏在床边, 青白的手掌满是尸斑, 乌黑的头发往下滴着浓黑的血液, 露出来的脸苍白与血痕交织, 皮肤一寸一寸皲裂, 裂痕上爬满了腐虫。
这东西仰头看着晏明光, 细微的动作间, 腐虫在裂痕上蠕动,黝黑的双眼四周流下血泪。
晏明光只是抬起了一只手, 虚浮地按在了他与这个脏东西当中。
鬼怪再也无法寸进。
-
燕危和林情各自选了一个下铺躺着, 林情整理完了信息, 和燕危讨论了一番之后,便安静地躺在一侧没有说话。燕危双手垫着头,正面朝上躺着,双眸毫无焦距地盯着上方的床板,眉头微皱。
方才他和林情讨论了几种关于车头的可能性,燕危都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起点就是源头这个可能性最大。不管是普罗米修斯的神话当中,还是对于常人的逻辑而言,事情的发生就是苦痛的根源,只要不曾开始,苦痛就不会降临。从宙斯的视角而言,普罗米修斯从盗取火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之后的折磨。而从玩家的视角而言,他们上车的那一刻,就是“受刑”的开始。
所以餐车厢可能就是象征意义的车头,这一点毋庸置疑,拥有最大的可能性。
他们明天的重点也会在餐车厢。
还有一种可能,是列车只是拉长了,只是因为拉的太长,形成了视觉上无边无尽的感觉。他们可能跑出一两百节车厢,就能看到车头。他们五个人,全部高级道具加上传奇道具堆一堆,还是能撑得住的。
但这点,燕危觉得基本没有可能——这违背了死亡压迫本不考验武力破解。
可是餐车厢……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掀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他被晏明光的外套和厚重的被褥包着,阴冷潮湿的寒气近不了身,身上总算有了点温暖。
“林情,”他说,“你还记得硬座车厢和餐车厢都有什么吗?”
林情睁眼,平稳地说:“餐车厢有小厨房、吧台、厨具、餐具、餐桌和餐桌两边的长椅、挂在尾处的小黑板、窗帘和已经被遮挡起来的车窗。再往前是走不到底的硬座车厢,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两边上方是放行李的架子,下方是硬座,每一排左右各有三个位子,中间是过道,前后都有已经生锈堵塞的播报机,播报机下方挂着一幅装饰画。”
他顿了顿,似乎是怕燕危误会,说:“晏明光发现小黑板背后另有乾坤之后,我就检查了好几个卧铺车厢的装饰画,只是很普通的画,没有任何问题。”
燕危叹了口气:“你说的和我印象里的没有任何差别。但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觉得我们漏了哪里。”
他说:“我再想想吧。”
燕危闭上了眼。
这几个小时的列车总是格外宁静,除了空气中的铁锈味与愈发浓厚的腐臭,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任何额外的响动。
11号车厢第二间卧铺间内。
许妙妙一人坐在下铺上,微微靠着墙壁。她睁着眼看着前方,双拳紧握,额间冷汗涔涔。
她面前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从和燕危他们分开的那一刻——准确的说,是和晏明光还有燕危彻底分开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种暗处被窥探的感觉就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这种感觉,每个和鬼怪有关的副本,许妙妙基本都体会过。
但这一回不一样。
她一开始十分冷静地拿着她的高级道具,将这个不过方寸大的卧铺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找到任何的不对劲。
但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就算是被盯上,也是要有触发的原因。死亡名单上没有她,她今天做了什么额外的事情吗?
“呲啦——”
电灯泡闪烁了几下,彻底按了下去。列车来到了熄灯时间,所有车厢的光亮在这一刻一起消失。许妙妙眼前一黑,耳边骤然响起了一种尖利绵长的刮擦声,像是指甲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来回蹭动着。
“呲呲——”“呲呲——”“呲呲——”“……”
许妙妙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仿佛被这个声音凝成了一股,仿佛要炸开。
她没有挪动,冷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从黑戒中拿出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柄带来的冰凉触感从掌心处蔓延,她指尖用力,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苍白的光束发散开来。
-
燕危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晏明光在他的身边,亦或是车头的谜题悬挂在他的心头,他闭眼许久,还是没有丝毫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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