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锥刺骨也不怕,刀削剑戟也不入,这巨力士哈哈大笑:“呸,不过区区黎水河伯跟他的役鬼兄弟,皆为鬼王的手下败将,逃出生天苟活至今,看俺把你们送回鬼门关!”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岚间没好气地说。
二鬼许是鬼王的左膀右臂,使招凶狠灵活,一朝被津滇的水柱击中弹飞,就有蜘蛛网出现在它们身后,二鬼又被弹回,速度更快,一锤砸来一锤掀,金丝绞劲勒喉头,津滇侧身恰好穿过,脚板也被大锤震了一震。随后就被游来游去的洙尾偷着了,那坚硬的附甲长尾甩到膝窝上分外疼痛,张开的鳞片边缘像一把把锋利小刀,腿被割烂了几道,让河伯登时跪在地上。
津滇扭头呵责弟弟:“专心!”
漂浮如银缎带的雾气抖转成青黑的浊气,破布腐巾一般附身在那些白茫茫的长戟天兵身上,它们金铠黯淡肉身消弭,也变得如惊梦鬼魔。
原本二仙对付三鬼怪,又有死而未僵的小鬼跃跃欲试,堪堪能招架。这时岚间式成,他的骷髅天兵像疯了般冲向敌人短长相接,勇武刚强,不知死为何物,只想成为无名鬼雄严杀尽弃。
岚间把自己被血池浸炼的那一部分内丹拿出来,以污染对抗污染,尽力牵制了人头蜘的行动,冷汗直冒。同时向他兄甩了个眼神,好像在说“管好你自己”。
人头蛛丝弦变殷,那八条长了黑毛的细腿不住哆嗦抽搐,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同源的力量钳制。它蛛圆滚滚的肚子一缩一吸,射出的蛛丝当即消散了。
“看俺的!”
巨力士见同伙受欺,从腰间的驴皮袋子里又掏出一物咽下,经过冶炼的山魄精华再次把它体格变强,粗糙的四肢裂开数个长了一圈牙齿的圆嘴,从牙缝里伸出流脓的疙瘩触手,甩起来横扫一片,不断嘀嗒着黄色黏液,流经的地方都被侵蚀了。
津滇张着嘴皱着眉头观看这奇景,远远向洙尾喊话:“你的好兄弟是否太臭了?”
洙尾也嫌恶地离远了些。
死者霸白骨,毒手旋风如扫,冰河悬顶,血刀摇断风雨。不一会儿故土横溃,杀气无光,西风续东风,戈铤如罗星,河岸边再没有能站的平整地方,悉数被仙与魔的力量叠加摧倾。
岚间受创底子薄弱,很快力有不逮让人头蛛逃了去,津滇以一敌三勉强应对,硬是不让他们接近百谷所在的铜柄蜡烛。
烟雨尽处水边头,晖冥之物因为灵场震动聚集而来,善的恶的,往生的不死的,盘旋在天中像旌旗沉浮,千里可见。
生机伊始于一枚种子,谁也没注意它何时来的。
岚间的雾霭原本封住了地界,不叫恶鬼唤援手,不叫凡人误歧途,但也许就有那么一丢丢的空缺,刚好容一粒芥子挤进来。
芥子落地钻进土壤,像燎原的火势一般兴旺生长枝攀叶圆,它们抱木而合,绿树如发,木槿森森,眨眼间就像在这里盘踞了多年。
在新绿中冒出一截绀色衣带,杉弥头戴青玉抹额手提白藤书笈,见了他们客气地先行一礼:“小仙来迟,多有得罪。差点在洛阳的宝库里迷路,要不留遗憾不留贪心地走出来,还是很难。”
“别废话了。”
津滇凶巴巴的,他左上臂腐蚀至骨,转眼又见到情敌,整个心情差到极点:“你去夺忿灭剑来!”
杉弥顺从地领了命,对着提刀的洙尾打开小书笈,取出一把传戒用的戒尺,约长七寸宽三指,色如胭脂粉晶,拿在手里毫无威慑,如同儿戏。
他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小仙在宝库里犹豫不决时,天帝劝我选这把水母戒,据说它带来的疼痛无人能承受。”
洙尾狠狠甩了下尾巴,他折断的胸骨流出更多的血,一直淌到蛇身,脏器被骷髅天兵的剑头所伤,皮肉青黑。
杉弥哀怜地摇头,可惜他处境:“不知和你现在忍受的痛苦比起来会怎样。”
“哈哈哈痛苦!”
洙尾狂笑:“和吾一直以来忍受的比起来又算什么?”
茶神唤起春花千万枝,软丝嫩金,将戒尺卷入其中暗藏。古木繁花对着洙尾猛然出手,八方都是杀机,兰芳也作链刃,乱红行凶,掠削索命。蒹葭成灾,苍蒲行武,根本分不清水母戒到底在哪儿。
洙尾拦斩下大半,像从不懂风花雪月的人焚琴煮鹤,把向他扎来的名花贡种连根拔除,柳莲参差汁液淋涔。他正乐于茶神攻法单一,极易看破,却被那草籽中的水母戒冷不丁抽中后背。
“啧!”
痛感从肩胛开始,向四肢传递得无边无际,从眼前直冒金星直到尾端发麻,洙尾硬撑着不栽倒,撑得浑身打颤。
“这是……”他连话也不能整句吐出了。
“是海仙水母。”
杉弥故意戳他痛处:“在你没见识过的广浩之海里养育成熟,水母刺会跟随你的全身经脉运行,所经之处骨肉萎顿血水凝练。等你不能动了,不能呼吸了,它才会停下。”
“何等歹毒!”
鬼化洙尾说了几个字后更加难耐,扑在地上抽打起尾巴,手背额头青筋凸起,浑身滚拧着,尖叫不断。
“我不能留你。”杉弥一改柔和,低声说道:“虽然百谷希望你活着,但我不。”
巨力士听闻洙尾哀嚎,一路傍身冲锋而来践踏草木,高声叫嚷:“哈哈哈无耻小儿,学会用暗器跟爷爷们斗。想用茶叶给俺洗脚吗!”
它折断踩倒的树木刚露出树根,又从断茬上生龙活虎地长起来了,再去踩翻就有些扎脚:“这不痛……呃,不是很痛……”
还差一点就可以把铁锤投向茶神,砸他个稀巴烂,但充满黏液的触手总被蔓藤阻挡,那些薄弱的枝条腐蚀了枯干了就用成倍的粗枝继续缠绕,水母戒在巨力士身上左一拍右一拍,羽毛似的轻飘飘,但疼如拔心失髓,惹得巨怪嗷嗷直叫。
破坏的树林再次茂密,它们长得比之前更快,快得有些反常,进一步阻拦了巨力士的活动空间,双锤垂下,空气也被树木渐渐抽干,只有岚间的毒雾可以呼吸……根,茎,干,枝,粗壮地拥挤着巨力士的身体,它们是柔和的,心甘情愿接受邪逆的养分,甚至长进了它的身体,一点儿也不抗拒这些肉糜曾经属于天脉还是地脉,曾经是人是鬼。
树木是平和的,是安静的,它们不发一言地吞吃,直到巨力士成为中间的一员,穿过它的喉咙在舌膛上开花,在它长满牙齿的皮肤上结果,爆籽,轮回。
仍旧是摇曳淅沥,桃李青春。
“你看,猎取山魄也没用。”
岚间与人头蛛对峙,说道:“把鬼王的所在告诉我们,可以饶你一条贱命。”
“我们不为鬼王,是为自己……”
人头蛛沙哑发声跃居头上,“不愿呆在那么贫瘠的地方了……”
它以血织网舍命相搏,盘桓九层,建巢如荧惑琵琶,一首阴曲离魂扰乱太平,岚间一时觉得满怀恼怒,一时觉得伤心惨黯。
津滇急忙出手打破厚网,漫天血雨珠碎。他看见人头蛛无力坠落,抽搐两下死于面前。但长满黑毛的滚圆巨腹不住蠕动,从中打开一森然大洞,秽息眩目——它在死前连接了长夜台的出口!
三仙各自倒吸冷气,握紧拳头。
“这境界不管用了。”岚间撤走了能围挡支援的迷雾,叹息道,“它献祭自己作为通路。”
人头蛛的腹部很快被鬼魔利爪撕扯破裂,地洞内成千上万的落魄孤魂都想从这小门窗里闯入无星良夜,任意作为。
杉弥飞起,滚木坠落葬送蜘蛛尸身,把平地楔穿为深坑,带头的几只恶鬼皆遭报应,头疮尾瘪。但更多的黑影携着白刃铁刀拥簇而来,它们踩着自己人的身体层层叠叠地攀跃,手脚并用,上头的被水母戒抽中哀嚎,就有下面的把它脚扯下去自己上来。
无情,残忍,疯狂。
津滇拾起除魔剑一同御敌,罡风率厉,风云奔走,这剑到了神仙的手里果然不同凡响,剑气有涛阔,快风吹立染天下青碧,如蛰龙掀海,冲云旋走。
从长夜台爬出来的鬼魔身披星月蓑,以为挡得住星官仙法就能为非作歹,不料人头蛛死时没找到个好地方,反把出口开在众仙的眼皮子底下,许多小鬼冲出来还没找准东西南北,就被术法卷了去,魂儿都不见了。
但长夜台连通上下黄泉路,古往今来的恶念不停喷涌,无穷无尽。津滇已有些疲乏,更知岚间辛苦,他推了把弟弟:“你先走吧!”
“再等等。”
岚间淡化身影,再次竭力拓刻了对面的百鬼形象,雾气凝练成为骇然诡奇的实体,纷纷赋予力量活了过来,它们刚能动作就深入奋伐,吓得鬼怪们哇哇大叫,不知为何有个一摸一样的自己在讨命。
鬼窟覆没又有新鬼,冰河没胫,草木凄悲,此时才过丑时,阴气正盛。
“快看铜灯!”
津滇一叫,他们转头发现那截矮短的蜡烛在飞速旋转,裂出刺眼的紫光和烂肉的焦臭味。一会“呲呲”迸出火星儿,发出试探与威胁的声响来,一边分解着,粉碎着,愤怒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