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琥刚要上前救援那农妇,却见一道水样的潋滟弧光激射而出,赶在他之前将那人面蝎的头颅斩下。
黑蝎砰然倒地死去,随之下颚松开。
是卫渊动的手。
紧接着卫渊纵身伸臂,接住了从黑蝎嘴中掉出的农妇,却见她下半身已经被嚼烂,卫渊只来得及接住了个血淋淋的半截人。
这些黑蝎子虽然对凡人有着巨大的杀伤力,但对于修士来说其实不堪一击。
卫渊接住那农妇没多久,卫琅和卫琥、锦林和封氏姐妹,就先后将那十来只黑蝎击杀。
“兴儿……我的兴儿!”农妇因为剧烈的疼痛,死死抓住了卫渊的衣襟,鲜血从眼眶耳鼻中如丝如缕的流出,面容扭曲似厉鬼,眸光逐渐黯淡。
卫渊抱着农妇,知道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只能伸指点上她的眉心,阻断疼痛,让她能够好受一些。
卫琥等人赶来,黑蝎被击杀,农妇的一家人,老老小小很快哭喊着跑过来。
农妇面容逐渐舒缓,看见其中一个六七岁的女童完好无损,原本黯淡的眸光亮了瞬间,唇畔泛起一个欣慰的笑容:“兴、兴儿……太好了。”
女童跑过来抓住农妇的手,涕泪纵横的哭喊着:“娘,娘!是兴儿不好,是兴儿跑不快……”
妖魔袭来,在垄间玩耍的女童人矮腿短跑不快,落在后头,那只人面蝎原本要叼走的是这女童。
是母亲转回来,以身相代。
卫渊将农妇交给她的丈夫,让她将剩余不多的时间留给家人。
世间唯一的神明站在田野的风中,青色袍袖上沾染了鲜红的血。
四面传来悲怆的哭声。
“卫琥,这边一直是这样吗?”卫渊扭头,看着走向自己的卫琥。
“是。”卫琥在卫渊身旁站定了,回答道,“这一带因为有我等看守,妖魔每次来袭都伤亡不多,已经是难得的和平之地。”
“其余的地方,千年来饱经蹂|躏,说一句人间地狱亦不为过。”卫琥深深吸了口气,“……或者说,除了少数几个地方,这世间还有没有人类能够生存下来,都已经存疑。”
卫渊点点头,又问:“那些魔兽,都是从魔域放出来的?”
“有的是从魔域出来的。”卫琥道,“但更多的,是由于受到魔气浸染,再加上人死的多,动物与徘徊不散的怨魂结合而生。因而,多为人面怪物。”
卫琥看了卫琅一眼,道:“七百年前魔域为了彻底击败天庭,破开上古四口葬煞井,让魔煞之气蔓延人间,使得动物变异,草木不生,山川河流自地表枯竭。如今这四口井分别由魔域四帅看守,其中一口就在仙门附近。”
卫渊将神识完全放开,扫过这方圆万里之地,果然感应到距此处几百里的地方,有一处恶煞之气滚滚不绝。
卫渊驻足片刻,目光掠过卫琅等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几日,我前去探探情况。”
“我与你一起……”卫琅伸出手,想要抓住卫渊的手。
却被卫渊轻轻拂开,朝他笑笑:“不必担心,我只是去看看,情况不对马上就会回来。”
卫琅纵然离仙神只有半步之遥,却始终没有修成仙神。
带上卫琅,对卫渊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助益。
卫琅对于目前的情况,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看着卫渊身化流光,消失在众人面前。
再感应不到卫渊的气息,卫琅忽然转过头,恶狠狠盯着卫琥:“你是成心的吧,为什么要跟他提及这些?!”
“就算我不说,公子迟早也会发现。”卫琥对卫琅的目光不躲不避,“至于你,打算瞒着公子多久?”
“当然是,永远瞒下去。”卫琅伸手抓住了卫琥的前襟,一张俊脸逼近卫琥,神情变得倨傲而冷漠,“你给我当心些,若是说漏了嘴……我当初能念旧情留你们一命,让你们好好的活着,如今也能让此地鸡犬不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琅,你跟我横了一千年,以为你现在还能跟我横?!”卫琥笑的打跌,“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他已经决定灭魔,还人间太平,你看不出来吗?!”
“而你卫琅,就是那个最大的魔头!!!这人间千年来的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赐!!!”
卫琅看着卫琥在那里笑,薄唇紧抿一声不出,抓住卫琥衣襟的指节泛着青白。
第89章 人畜
来到葬煞井附近,只见此处和别的地方一样寸草不生。
遥望山峦远方,有一座巍峨壮丽的鲜红宫殿矗立在孤峰独耸处,在这片黑灰基调的大地当中十分惹眼。
卫渊的神识放开,能感觉到浓重的魔煞之气,以极其恐怖的速度从宫殿中心滚滚涌出。
想必令大地寸草不生、让动物纷纷异变的葬煞井,就位于那座鲜红宫殿的中心。
卫渊隐匿了身形来到宫殿前,却见几十个魔人手里提着鞭子驱使一群凡人,围着一棵直径足有上百米的参天大树。
这片土地之上的树木都已经皆枯死,最多只留下枝干,这棵大树却与其余不同,枝繁叶茂。
树皮表面,以及每一片绿翡翠般的叶子上面,都笼罩着层淡淡金光。
那群被驱使的凡人皆为年轻男性,岁数十二三到二三十不等。
他们裸着上身,脚腕都套着镣铐,脊背淌汗眼中含泪,手里拿着斧凿和锯子,哭喊着去砍、去劈、去锯这棵庞然大树。
“神木、神木对不起!”是带着泣音的低声道歉。
一斧劈下,棕色的粗糙树皮豁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芯。
随着斧头收回,那道口子金光流转,又恢复成完好模样。
怎么劈砍拉锯也没办法造成伤害。
卫渊站在大树的对面,神识扫过它。
看情形,这棵树明明应该是仙植,卫渊却无法感应到它的仙元力。
由于被浓重魔煞笼罩,它的气息和力量完全内敛。
却又如同是一个勤勤恳恳巨大的过滤器,将附近一带魔煞尽可能的净化,让其不至于对这片天地造成不可逆转、更可怕的后果。
“哟,没想到这批人畜真不错,砍了一天一夜的树,水米没打牙,还都挺精神。”
一个高壮魔人从宫殿里走出来,瞟了眼正在砍树的那群凡人,嘻嘻哈哈和监工打趣,递给对方一根烟卷。
“养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子子孙孙的,七百年都砍不倒一棵树。”魔人监工接过烟卷,顺手别在耳朵上,懒洋洋的回答。
“还是有用的啊,浑身是宝呢。”高壮魔人笑道,“皮可以剥下来做鼓,也可以趁着年轻皮肉光滑时刺青,做成人皮书、人皮画、人皮屏风灯笼,好看又好用。骨头和肉可以拿去喂魔狱犬,它们爱吃的很。”
“跟他们的女人困觉,看女人们又害怕又要拼命巴结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嘿嘿嘿,女魔一个个都傲慢的要死,可不会像那样巴结我们,什么都肯做。”
“我说你们平时对这些人畜也好点,不要太不像样。这几百年来炼制怨鬼幡,人畜的魂魄都死气沉沉,麻木的很,威力跟七百年前没法比。”
魔人监工翻了个白眼,望向高壮魔人:“嫌我们饲养的不好,想要生气勃勃的魂魄,有本事到人城或者仙门去抓啊。”
“哎哟,你这是在开哥哥玩笑了吧,谁有那个胆子。”高壮魔人一边说,一边望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一个少年,努努嘴道,“那个人畜怎么了?”
少年身上只穿了条犊鼻裤,十五六岁的模样,伤痕累累的单薄脊背朝着他们这边,身体像虾米般蜷缩成一团。
乱蓬蓬的黄发覆面,看不清楚五官。
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卖力砍树,只有少年安静孤零零躺在没有人的角落。
“死了啊。”魔人监工回答,“干活慢,又禁不住打。刚死没多久还新鲜着,你拿去喂魔狱犬吧。”
高壮魔人应一声,走过去像捞灯芯草般,轻巧的单手捞起少年,转身朝着宫殿走去。
卫渊是为了魔煞井而过来打探底细,也不想过于惊动这些魔人,正愁用什么方式进入宫殿不被发觉。
眼瞧着这是个机会,身化金光没于死去少年的灵台处。
少年已经开始僵硬的手指,忽然动了。乱蓬蓬的黄发之下,一双深黑清冽的眼缓缓睁开。
高壮魔人这时已经走进了宫殿内,感觉到掌下的少年微微挣动,也不甚在意,只是道:“原来还活着啊。”
这里的人类,就如同他们豢养的家畜,背气晕绝而误认为死去的事情,时常会发生。
毕竟,谁也不会过于在意一头家畜的生死。
至于少年的结局,也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既然干活慢禁不住打,少年就是身体孱弱的“淘汰品”,拿活人饲喂魔狱犬,高壮魔人也不是第一次做。
卫渊没有说话,抬眼看了看这魔人。
正巧魔人这时也朝卫渊看过来,和卫渊的目光对上,脚步不由得微顿。
虽然这少年黄发覆面,脏兮兮的不起眼,脸也根本看不清,但不知道为何,当魔人对上那双眼睛,一瞬间就觉得这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