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是大堂布置出来的,正中间放着刘太医的棺木,按规矩是要在家里停灵七天,接受亲朋好友们的吊唁后,才会出殡落葬。
卫渊被卫琅推进灵堂,只见刘磊做为孝子,正披麻戴孝跪在棺木旁迎宾,一双眼睛红红的。
旁边两个小厮陪着他,防止他随时发病。
大堂里已经有一些亲朋在,仆役过来通报了卫渊的身份,刘磊没精打采的过来,和卫渊见过礼之后,带他去给刘太医上香。
给刘太医上过香,卫渊朝卫琅道:“拿我的琴来。”
“我要在此弹奏一曲,为刘大夫送行镇魂,了却最后的俗世牵挂。”
卫琅很快拿来松木七弦琴,卫渊放在膝盖上试了试音,便落指弹奏。
祭亡者以诗赋琴音相送,正是一桩雅事。
亲朋中有懂音律的,看卫渊年纪轻轻,并不认为他在这一道会有多深的造诣。
不过人家是刺史府公子,身份摆在那儿,又是以琴来吊唁送行的,只要能弹的大致不走音,就已经打算过去满口夸赞奉承。
谁知琴音初绽,眼下明明是暖春,所有人却都感觉到一股寒风从堂中穿过,眼前骤然一暗。
看啊,那漫长的河堤上开着鲜红的彼岸花,是谁在前方点燃了摇摇晃晃的魂灯。
流水潺潺在桥下淌过,寒意从脚底处弥漫。
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慢慢的走。
身后遗落的是生前记忆,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宁静,是剥去罪欲魂魄永恒的归墟……
一曲终了,在场所有人随之清醒,只觉得遍体发寒。
这哪里是一支曲,分明是、分明是引人往那死生之处走了一遭!
果然是送行镇魂,弹奏给亡者听的琴曲。
再看卫渊,皆视若鬼神,内心敬而畏之,在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
卫渊也不在意在场这些人的反应,一曲奏毕,便将手中松木琴交给卫琅,让卫琅推他离开了灵堂。
他答应刘太医的事情,刘太医以余寿交换的承诺,已经做到。
刘家遗传的疯病,会在刘磊这一代彻底断绝,再也不会殃及其子孙后代。
第32章 去皇城
自从卫渊在刘太医棺前一曲送亡人,刺史府二公子琴技高超到能通鬼神的传言,便在稷城不迳而走。
而三天两头就要疯一场的刘府少爷,从此再也没有犯过疯病。
“啧啧啧,刺史府那位二公子啊,必定不同凡人。”
盛夏傍晚,一天的暑气逐渐落下去,蝉声却仍在枝头不时的震鸣。
街头巷尾间,三五闲客穿着拿了扇子聚集在茶楼纳凉,聊起最近的新鲜传闻,眉飞色舞。
“知道不知道怡香院的锦林?同安王府小王爷买下他初夜,他却不识抬举划烂自己的脸,败坏小王爷兴致,被怡香院妈妈一怒之下打断手脚、扔到大街上贱卖的那个?”
闲客摇着纸扇,穿着茧绸的轻薄长衫,显然在百姓中有些身份,兴致勃勃道:“都说是被神医买走后当街施救,容貌恢复,立刻便能行走如常,这事儿在稷城传了好些日子。”
“殊不知,那位神医就是刺史府的二公子。”
“想想也是,锦林我当初在怡香院是见过的,确实长的好。”另一名闲客击案感叹,“这还就罢了,更难得那通身的气度、满腹的学识,一看就是高门大家子弟,跟寻常小倌再不同的。那时怡香院妈妈把他当个宝,有富豪出银千两买他初夜,都够再买上三四个知书达礼、色艺俱全的丫头小子了,竟然还捂着不肯,定要卖给达官贵人。”
“小王爷当初一眼就相中他,若是旁的人家,纵然当街治好买了去,怎么留的住?也只有刺史府的公子,小王爷不会与之争抢。”
“还有还有,天下皆知恭王面生胎痣,二十多年瞧了多少名医都没得治。”闲客说得兴起继续道,“你们看这位殿下来了稷城没多久,车驾天天往刺史府跑,说是找卫二公子诊治,这可不就是有了指望?”
高官皇族的车驾上面都有徽记,哪时出哪时进,行踪是瞒不得有心人的。
至于原因,恭王本就要替卫渊扬名,丝毫没有遮掩隐瞒过。
“两个月前刘府灵堂一曲,更是镇住了刘府那位少爷胎里带来的疯病。”又有闲客道,“原先隔个三五天总要犯一次,从那时起到现在却都没犯过了,据说刘家正在联系皇城故交,想要再续祖业哩。”
“你们说说,卫二公子也就十五六岁吧,哪里来的这一身本事?”
“这你就不懂了。”穿茧绸的闲客一展手中纸扇,表情神神秘秘,“没见算命准的大都是瞎子,乡间能请神上身的或鳏寡孤独绝嗣,或肢体残缺多病,必有一项不全之处?”
“卫二公子两年前离家的时候是个痴傻儿,如今却神智清楚能诊疑难杂症,可不是在外头得了什么造化传授?”
“对对对,该是如此。”之前说话的恍然大悟,捋掌附和道,“卫二公子医术如神,自己的双腿却不能行走,出行都需要乘坐一辆木轮车,正应了你所说,也应了医者不自医。”
一桌人聚在那里闲谈消遣,旁边隔着一扇屏风,幂篱黑纱之下,高大的男人端着一杯茶在手里慢慢转,唇畔露出笑意——
卫渊必定不知,外头人都是这样议论他的,回头见面不妨细细说给他听。
他听了,会是什么表情?
“殿下,宫中又来信了。”
阳骁走过来,递给恭王一个带着双鲤火漆印记的信封。
恭王拿了根银签挑开火漆,抽出信拿在手里看,是他母后寄来的。
除了嘘寒问暖之外,通篇就一个意思,让他回皇城。
赶紧的。
他的脸刚治好那会儿,就派人传讯给了母后,这已经是母后催他回去的第三封信。
这也是必然。
在他无法登上皇位、没有继承权的时候,在外头随便晃荡几年也没人过问。而现在脸治好了,再不是“望之无天日之表”,当然是要重新回到国家权力中枢,才能尽快弥补之前因为远离过久而丧失的竞争力。
他一直没有启程,是因为他舍不得,同时却也没有把握带卫渊离开。
人家在稷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亲生父亲都管不得,活的比宫中皇子还要潇洒恣意。
去皇城就不同了,超品的国公、一二品的大员很容易就能在大街上遇见,三四品的官员遍地走,到了五六七品的官儿基本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刺史虽说掌一州兵政大权,在自己的地盘跟土皇帝差不多,进京后却只是正三品的官员,卫渊做为刺史公子,肯定不能像在稷城这般自在。
卫渊之前虽然跟他提过,将来想去皇城看看,却也仅仅只是提过而已。
恭王将手中信件交由阳骁收好。
母后三封信催过来,他回皇城这件事肯定不能继续拖。
带着阳骁起身离开茶楼,恭王头罩幂篱,走过两条街,步行到了刺史府。
恭王这两个多月几乎是天天登门,纵然是此时黑纱遮了脸,刺史府的看门仆役都能认得出来,连忙热络殷勤的把人请进去。
恭王熟门熟路的来到长平院前,让阳骁守在外面,自己叩响院门。
出来开门的是锦林,见是常来常往的恭王,卫渊眼下又醒着,便放了进去。
恭王无须他人带路,摘下幂篱拿在手里,又熟门熟路的走到内院,卫渊的所在之处。
正好遇到卫琥拿着食盒朝里面走,看见恭王便毫不客气的开口:“哟,今儿不是才蹭过中午饭,怎么又来蹭晚饭啦?!”
来往这么久,恭王也知道卫琥的性子,丝毫不以为忤,随和的笑道:“是啊,吃过二公子这边的饭,这稷城哪处食肆还有东西能入口?”
进得卧房,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的花果香气,以及夏日难得的微微凉意。
卫渊明明让地衣抄了香方给他,不知为何,他找来的制香人制出的香,燃了却始终觉得没有卫渊这里好闻。
屋子四角都放了冰盆,卫渊穿件凉快的宽大绫衣坐在桌案前,一头黑发挽起个利落的髻,露出白而细腻的脖颈,拿了一本书正在看。
恭王见他指节修长如玉,指甲圆润微粉,心中竟生出几分痴妄之念,一时间恨不得化身为他手中拿的那本书。
“殿下过来了。”卫渊听到响动,抬眼看见是他,于是放下手中书本和他打招呼。
“是。”恭王情不自禁的笑了一笑,走到卫渊对面坐下。
等到一起用过晚饭,恭王终于开口:“这两天,孤要回皇城了。”
卫渊看着恭王,听他继续往下说:“之前……你跟孤说过想去皇城看看,不若一起?”
两个多月来,卫渊对于灵根样本的收集,正好也挺犯愁。
灵根者过于稀有,千中出一,他这快三个月在稷城总共才见到了十一个,还基本上是五灵根四灵根三灵根,最好的不过是一个金水双灵根。
据别人说有时运气差,一个月都出不了一个灵根者,按概率来说这还算是他运气不错。
这种效率,他猴年马月才能构建出灵根的排列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