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木屋塌没塌,能否为她稍微遮挡一下风雪。
等到达记忆中的地点,她腊黄麻木的面容出现了吃惊表情。
木屋明显是被修缮过了,门和墙壁都被重新加固,屋顶上苫着抗寒的稻草,还竖着一根烟囱。
一头嘴部突出、浑身披着浓密光亮灰毛,耳朵竖于头顶,不知道是人还是兽的东西,就站在门口。
他比村庄里最高壮的汉子还要高壮,手臂和双腿精壮结实,全身上下只腰间围着一块布,她的身高只能将将到这东西膈肌处。
他弯腰打开一个泥烧的露天炉,从炉口里面取出盘热腾腾的食物。
……炉膛打开的一瞬间,烤肉浓郁的香气就顺着风飘过来。
她咽了口口水,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沾过荤腥。
虽然觉得这毛东西有些可怕,双脚却不知不觉来到木屋跟前。
她双眼直勾勾看着他手里那盘脂膏丰腴切得薄薄、烤至边缘微微卷曲恰到好处的肉,又咽了一口口水。
她不是馋,不是想吃别人的东西,她就是想在临死前……能看看。
他端着肉面对她,一对绿眼流露出不知所措,然后扭头朝着半开的木门里面呜嗷几声。
听着有些像是狼嚎。
没过多久屋里就传来轻慢却明晰的两下敲击声,以做回应。
她这才知道,原来木屋里还有人。
这浑身长灰毛的东西听过敲击声似乎就会到意,一手端着烤肉,一手把木门推开个缝隙,示意她进去。
她掸掸身上的落雪,没怎么犹豫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实在太冷太饿,无论里面住着神仙还是吃人的妖怪,都顾不得了。
刚走进去,就感觉到满室融融暖意,僵硬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一面墙壁用石头砌了个形状不规则的壁炉,里面有柴火正在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窗户上挂着挡风的兽皮帘,周围摆放着许多烧制出来的粗陶花盆。
明明现在是冬季,那些陶盆里却绿意葱笼,或开着花朵或结出累累果实。
一眼扫过去,她辨认出好几种往日吃过的山果,但植株都比她印象中要缩小许多,小到能够在花盆生长,结出的果实个头却更红更大。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大块表面平整光滑的青石充做桌子,几块劈砍下来的树根充做椅凳。
其中有个椅凳比其余的都高些,树根天然虬结成扶手靠背的形状,上头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纤瘦,烤着火还紧裹着厚厚的纯黑色皮毛,似乎很怕冷,一头长发用木簪挽起。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动人心魄的少年容颜。
发色和眉睫乌黑,唇若浅红花瓣,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玉白,宛若瑶台月下一捧新雪。
浑若不似人间色。
她见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下,连着砰砰磕了几个响头道:“奴家地衣,见过大仙!”
无论对方是神仙还是妖怪,“大仙”这个称呼想来总不会出错。
她额头紧贴着冰凉地面,过了半晌才听到头顶传来生涩僵硬的两个字——
“起、来。”
三个月过去,卫渊这具破身体终于能够坐起来,能费力发出单音节的字。
然后他伸出右手,示意眼前这黄瘦妇人坐在自己对面。
地衣爬起来,畏畏缩缩的小步挪到他对面,只敢在木墩椅上屁股挨着边边落坐。
长着灰毛的怪物把滋滋冒油的烤肉放在青石桌上,她这才发现盛肉的盘子是一大块扁平黑石,看着就沉的不行,这灰毛怪物单手托着却跟托灯草似的,可见一身力气有多恐怖。
灰毛怪物往烤肉上撒了些调料之后,她看见对面的大仙打了个手势,灰毛怪物就拿出两个小些的黑石盘,分别摆放在她和大仙面前,然后把烤肉用公筷挟给她和大仙。
“吃。”大仙朝她开口。
她不敢多看那张仙容,肚子也实在是饿的不行,拿起筷子埋头就吃。
是她从没有尝过的调味,咸香微辣在味蕾上爆开,鲜嫩且觉不出半丝腥气。
灰毛怪物没有上桌,在壁炉一侧抱着个大陶盆吃,盆里是剁碎的麦秸和谷糠,同样吃的津津有味。
卫渊吃下小半盘烤肉,就停了筷子,看着对面名为地衣的妇人狼吞虎咽。
看这身衣裳和吃相,之前日子过的不太行啊。
他自从苏醒,一直没弄明白所处时空,现在从她的穿戴和言行上总算能知道,这里应该还处于一个生产力相对低下、人们相对蒙昧的时代。
她身上收拾的倒还算干净,不知道一个女人孤身到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不过世间有那么多伤心事和不得已,他也无需知道。
等到地衣吃过饭,卫渊就朝她开口道:“留、下。”
然后又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的老灰狼:“教、他、说、话。”
适才地衣在门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她的用途。
以老灰狼目前的智商,可以说比大多数人类都要聪明,他教会了老灰狼做很多事。
三个月朝夕相处,彼此间也建立了默契,只需要眼神手势和敲击声,老灰狼就能体会他的意思。
但只有语言,以他目前这个声音条件,是没法教的。
她错愕了片刻,继而喜极而泣,趴下去又朝卫渊磕了个头:“是。”
她原以为,她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再也不会哭。
是神仙吧,眼前的一定是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
她在雪地里跋涉了大半日,如今吃饱喝足,又身处于这样温暖的环境,很快疲惫就涌上来。
老灰狼把自己的地铺让给她一半,她用虎皮裹住身子睡了过去。
这虎皮是老灰狼猎的,硝的挺成功也挺厚实,但卫渊嫌摸着毛粗,就一直搁在屋角落灰。
如今地衣来了,正好拿给她盖。
夜晚壁炉跳跃的火光间,卫渊靠坐在树根椅凳上,将手中果核扔进炉膛,看着她在斑斓虎皮中露出那张黄瘦到可怜的脸,干枯嘴唇略张,均匀的呼吸着。
意念流转,左肋处白光闪过。
世间万物一瞬间静止,彩色的基因链从她身上浮现,像是道绚丽的虹,映照着他墨黑的眉、清冽的眼。
她看着就不健康,果然如此——
吉特曼综合症。
一种隐形遗传性肾病,会造成代谢慢性中毒。
病者具体表现就是逐渐衰弱体虚,伴随着疼痛直至死亡,搁现代社会还能进行药物饮食等手段缓解症状,在这个时代就是等死。
特别是穷苦人家,根本跟这病拖不起。
她会独自来到这里,大约就是这个原因。
卫渊把那段疾病编码重新修改之后,又顺便改动了几段基因编码。
女人嘛,总是爱漂亮的。
看她总是满脸苦色,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开心过的模样,让她开心开心也好。
……
地衣自从在这里住下来,身子就一天强似一天。
也不知是否沾了仙气儿,往常那些虚弱无力、那些时常侵袭她的疼痛,都无影无踪。
她在这间小木屋里度过了一整个冬。
每天就是教教老灰狼说话,再干点烧水洗涮打扫的活儿,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轻松快乐过。
当冰雪消融,地上开始冒出草叶嫩芽的时候,她拿着罐子去溪边打水,看到溪水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愣住。
这还是自己吗?
乌鸦鸦的头发,粉扑扑的脸颊,眼睛就跟黑葡萄似的水灵。
在这个冬天她还长了个儿,腰肢纤纤,胸口和臀部都鼓了起来。
村里最漂亮的大姑娘都没她好看。
可她都二十七了,生过四个孩子,还病了这么些年。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老灰狼扛着捆柴,悄悄走到她背后,咳了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就看见一朵柔嫩的淡黄山花捏在老灰狼粗糙的大毛手里,递到她面前:“路边摘的,送给你。”
“……谢谢。”地衣接过花,脸上略有些红,像是天边的一抹朝霞。
相处了这么久,她再也不觉得老灰狼可怕。
而且他非常聪明,不到一个月就能流利的和她交谈,身体健壮什么活儿都能干。
除去身上的毛多一些、长相奇特一些,是个特别好的后生。
“这两天,我看你有心事啊?”老灰狼帮她打了水,拿了水罐和她并肩往回走。
地衣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有事……想跟尊主提。”
认定卫渊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之后,她就没有再喊卫渊大仙,将他与黄仙狐仙之流并称总觉得冒犯亵渎,便和老灰狼一起称尊主。
老灰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两人走进木屋,卫渊像往常般坐在树根椅上,怀里抱着个兔子正在撸毛。
这兔子比正常兔子要更加小巧圆润,眼睛呈杏核状又大又蓝,毛是粉红色的,摸上去手感比丝缎还要细腻柔滑。
卫渊现在仍然没办法行走,每天坐着又无聊,就基因改造了一只野兔,充做宠物。
地衣看着卫渊,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