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凉倒也乐得清闲,带玄武把矿山的机关弄好开头,就交给惊蛰练手,自己则在一旁看着。
一连好几天,皆是如此。
这天早晨,越凉醒得有些早,坐起来,习惯性看了眼窗外,发现东边光亮更盛了些,有的地方已经能清楚看到光源的余晖了。
看样子天亮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他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拿衣服。身后揽过来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拉进怀抱中。
“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一会儿?”
越凉笑了笑,闭上眼,鼻尖同对方轻轻碰触磨蹭,含混地说:“睡不着了,做了个梦。”
“噩梦吗?”
“美梦。”
越凉睁开眼,抚摸着太炀的面颊,眼神凝望着他,“今天我打算去藏离那边见一见青鸟族,相互搞好关系;晚上回来和族里的孩子们一起吃饭,你来吗?”
太炀最反感闲人多的场合,这其中又以呆坐一天,当个德高望重的精神图腾最讨厌,又何况越凉肯定忙着同其他人聊天,就不顾上他了,他只能缠在越凉身上睡觉。
他登时便找借口拒绝了,“孤今日还有些课业要授,你且先行,晚些时候孤再与你汇合。”
一边说着,揽着他的手同时松开,颇有些嫌弃他催他快走的意思。越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下床穿衣。
果然,早膳之后,太炀立刻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了,生怕晚走一步越凉就会抓他去和小玄武们交流感情似的。
虽然和那只叫咕咕头的武兽呆在山顶一整天也很讨厌,但两厌相较取其轻,帝君宁愿忍耐武兽的愚笨。
越凉同他道了别,往东走去,途经鹿神森林,没有和藏离他们打招呼。
他径直走向东边溪谷的那处瀑布。
现在是冬季,瀑布的水量很小且结了冰,但越凉还是花费好一番力气才找到东秦所说的那个帘洞。
走进去,迎面一扇朱红色的巨大暗沉木门,门后有六座木牌坊,一直通向深处的洞穴。朱红大门旁立有一块大石头,上书四个暗红漆墨的大字:愿神祁己。
越凉才走过三道牌坊,里头就响起一个老妇沙哑的声音:“……真稀奇啊。”
“你竟然来了,越凉。”
一位半人半蛟龙的神祗倚靠在美人榻上,银色龙尾占据石洞大半地面。她只在胸口蒙了一块薄如蝉翼的丝绸,几乎全.裸,越凉只瞟了一眼,立刻自觉地挪开视线。
让太炀知道他看了别的女人的胸脯,少不了一顿收拾,老腰会承受不起的。
他正想一些有的没的,那愿巫却似乎与他颇有渊源,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嗤笑一声道:“怎么,今儿只你自己来了,你那帝君情郎却没跟来?”
当真是有些稀奇。
越凉抿了抿唇,目光打量着面前的愿巫,确定在自己仅存的记忆中没有见过她。
未知是最危险的,他不知道自己同愿巫之间的恩怨如何,然而今天前来,确实有必须依靠愿巫才能做到的事。他决定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对方忽然发难的时候再迅速逃离山洞。
越凉说:“今天只是我个人的小事,不需要他帮忙。他不想进来,我便先放他在外头等着。”
玄武族契侣向来同进共退,一般情况下,结契多年的契侣相互间距离不会过远,越凉故意说了这句旨意含糊的话,为的就是先发制人,把太炀搬出来吓唬一下,免得自己不小心着了道。
他就赌自己外面还有个大救兵,愿巫不敢对他妄为。
果然,听完话,愿巫的脸色瞬间阴沉不少,紧紧盯着他半晌,冷笑一声,“倒是意料之中,你二人依旧情比金坚。”
不过片刻,她就转换了表情,又变回越凉刚进来时见到的悠闲模样。
愿巫懒懒地往软榻上一靠,欣赏着新做的长甲,眼睛也不抬地问,“殿下所来,是为何事?”
越凉上前一步,直言道:“我想请愿神助我恢复记忆。”
“容易,但你拿什么来换?殿下想必知道,在我这里换东西有个条件,得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愿巫轻佻一笑,又补充说,“若殿下想用便宜的东西换小物件,也是可以的。只是无论物品贵贱,在我这里换取东西的机会都只有一次,殿下可要想清楚。”
这满洞满府的东西都是自前世以来,各路人神找她换东西时留下的,那些人有的一夜飞黄腾达,有的却变得愈发狼狈。神和人一样都有个劣性,拥有时不好好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愿巫就喜欢看这些神或人悔恨的神情。
在来之前越凉就想好了几种可能,当下情况正好在他预料中。然而他还是再次认真思考一遍,才对愿巫说:“我弄丢了许多前世与我契夫相关的记忆,只找回那一部分,需要付出什么?”
“只要不是付出性命,我都能接受。”
愿巫忽然坐直身子,目光如炬盯着他,眼中闪动着暗火。
“你为了他竟能付出到如此,即便重生也未改变,究竟是为什么?”
“那庸神太炀凭什么得幸于此,而我却要呆在这湿冷的破洞窟里受苦,分明他才是罪该万死的人!而你,你重活一次还是不长教训!”
她的情绪忽然狂躁起来,直起身子在洞窟内来回游走,长而粗壮的鲛尾被无处伸展,此处于她而言好似囚笼。
愿巫兀自走着,突然停下动作,恍然大悟道:“喔,我知道了,因为你忘记了。你忘了他的绝情,没关系,我能让你想起来。”
她似半疯癫般自言自语,一会儿又狂笑不止,嘴里念叨着“报应”、“因果”一类的词,听得越凉直发毛,有点后悔来找她了。
他正欲转身离开,愿巫忽然闪至他身前,掌中握着一团淡金的什么,冷不丁拍进他眉心间。
一阵剧烈的头痛感登时传来,越凉疼得站不住,膝关一软竟单膝跪下,仅凭另一条勉强还能用力的腿做支撑。
他扶着额,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愿巫欣然一笑:“只是从那人交换来的东西里取了点记忆,让你看看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已。这次交换就当我给你买一赠一,不算你的次数。下次你再来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我把记忆还给你,作为交换,我要你帮我报复太炀,让他痛不欲生。”她的表情被仇恨扭曲,俨然是一个偏执发狂的疯女人。
“就是这样,这是我做过最完美的交易!”
然而越凉根本无暇理会她,一瞬间涌进的记忆续接上他最近接连做的噩梦,拼凑成一段完整的记忆,填补空白。
愿巫狂笑着,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睫微微一抖,两颗泪珠就滚落下来。
他看到一座城,太炀在城内,他在城外,身后都是敌人。他身负重伤,拼尽全力想要回到太炀身边,太炀却下令关上城门,他被抛弃在坚固的城池外。
然后人族的战犬围上来,把他撕成了碎片。他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看到太炀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他,并未要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就搞一点点事情,一点点(真
我终于安顿下来可以专心爆更了,这几周更得特别勤快是因为被编编踹上榜了,要交字数作业hhhhh。
果然人在被逼到极致的时候会效率超群
第68章 前世的某件
越凉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愿巫的洞穴,不知该去哪,走着走着就来到海边的一块岩石下坐着。
他的头脑里一片茫然,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双方兵卒被刺穿身体时沙哑的叫喊。
还有火炮,巨型的机关城,一个万人敬仰的身影立于墙上,而他越凉手持长剑,为他的王开疆辟土。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回忆,然而想起来的每件都令他颓然痛心。
越凉闭上了眼,任由冬季寒风呼呼刮过自己的脸庞。
他全都想起来了。
太炀原本不似现在这般冷漠,那时的他更仁慈,更温柔,是整个极北乃至神域都承认的贤君。越凉很喜爱他的温柔,自年少便倾心已久,至成年时顺理成章结了契,从此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阿郎待他很好,爱他至深,怜他至切,甚至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他,夜里睡觉时总要把他小心藏进怀里,细细地亲吻和爱抚。
他原本过得很幸福,直到战火不知何时悄悄燃了起来,烧得所有人心神不宁。
太炀很担心,一次朝议后,将他拉坐在自己腿上,温柔地搂着亲了一会儿,而后低声说:“阿凉,孤想帮帮神族。”
人族势力日益壮大,已经能同神族抗衡,神域和人界相交的地方打得不可开交,在玄武族西边的白虎族已经快顶不住,如若溃败,下一个遭难的就是玄武。
越凉清楚这一点,于是亲了亲他,信心满满道:“你想打谁就打谁,我帮你。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连天帝都没办法。”
太炀笑了笑,抚摸着他的头,眉眼温和:“孤怎舍得孤的阿凉上战场?阿凉待在孤身边便是。这仗,孤原不想打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目光有些不忍,“权野之苦,本就不该由众生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