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岸边深入,像在巨木水泽时一样,光线渐渐晦暗下去,在黑暗的深林处却有越来越多发着细碎光的萤虫,在枝叶间飞舞,静默无声。
藤蔓攀附着树干,再往里走去,便看到许多凸起的建筑,有的半塌,大多则完全倒成一堆废弃的碎石,上面覆盖着厚重的青苔,蔓生植被,残存未被腐蚀的钢筋突兀扎出地面,历经岁月,被草木包裹了锋利的尖端,于无人知晓的沉睡中逐渐消解。
地上积压着厚厚的泥土,总体地势却十分平坦,在树木破土而出的地方能看到被掀开的路面,上面画着的线条已模糊不清。
越凉走到一座布满草叶的石桥上,望着周围的景致,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随之而来是空荡荡的茫然。
太炀走到他的身边,陪他望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他眼眶忽然一热,心像是被一把尖刀捅了个对穿,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他迷茫地问:“这里,是……?”
太炀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前世残留下来的遗迹,这些是人族的高楼和城市道路。”
他轻轻一蹭越凉的侧脸,示意他看向旁边,那里有一根歪斜竖立的长棍,底座巨大,整个覆盖着厚厚的藤蔓草叶,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东西像一尊沉重木讷的石塑,长棍呈一定的角度对准天空,隐隐有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是人族发明的磁炮,灌了灵流,能把神族直接轰成碎片。”太炀轻声一笑,笑容里有些苦涩和怅惘,“这个武器,阿凉前世见过的。”
越凉看着这一切,沉默无言,许久才道:“阿郎,我真的全都忘记了,怎么会这样啊。”
无论悲痛,愤恨,不甘,还是不舍,留恋,执着,他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会觉得难受,甚至心痛呢?
太炀道:“记不起来也好,这里……不是什么快乐的地方。”
与越凉不同,他缓缓看过去,能依稀分辨出草木之下,曾经的另一个世界。
划成四方的笔直大马路,高楼林立,墙面贴满闪亮亮的玻璃,用从其他族类身体里提取出的灵流,人族可以造更厉害的高楼和器械,能享受到更多以前享受不了的。
于是,每座城市都有了巨大的灌灵磁炮,一炮能直接轰到神域,由此拉开人族与神族的混战。
刀光剑影,烈火,鲜血,千万骑嘶吼悲鸣,每当一位上古神祗陨落时,势必拉上好几座城池为自己陪葬,悲伤同欲.望一样来得猛烈,直到最后杀得一座城市里只剩下几百人,神域坍塌降落到人间,到处都是亡灵和尸骸。
现在这一切被翠绿的草叶色覆盖,战争的废墟被自然淹没,多年后当他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再激烈的情绪都没了发.泄的地方,只余怅然。
草木青葱翠郁,植物的根系掩盖掉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新的生灵在无知的幸福中生长。
越凉并不懂他心中所流过的苦涩往事,看了看周围,问:“已经过了二十万年,前世遗迹怎还能尚存?”
“有人把这个地方保留下来了。”太炀缓缓开口,“这里的植被与水泽中大不相同,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前世之景。”
他说完后,越凉没接话,两只老王八互相靠在一起,静静看着许久不见的前世。
空气中飘散着点点荧光,令这处失落的遗迹添上几抹寂寥,越凉将脑袋探过去,靠着他颈侧,轻声道:“无论初时怎样,现在都过去了。”
他感受到了太炀的情绪,于是轻轻蹭着对方,安抚他,“没关系的,我们还能有现在。”
他们依偎的身影在葱茏的草木世界间显得有些渺小,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兽。
太炀忽然俯下来,轻轻舔了舔他的侧脸,声音里压抑着情绪,“阿凉,这次莫要再执着了,再来一回孤会受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先给爸爸们道个歉,昨晚被临时抓去写论文了,没能及时更上_(: 」∠)_
下一次更新还是隔日更哈,周二的时候~
感谢支持~_(: 」∠)_
第22章 口嫌体正直
鹿神森林比巨木水泽小得多,约莫只有十分之一的面积,太炀用飞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森林边界。
森林之外居然是一片开阔的溪谷和丘陵,此时正值夏末,植被皆是一片绿油油的青翠。这里地势比较高,没有如水泽一般的洪水,景致格外明朗。
越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原始的溪谷,不由一喜,“这里真美,或许山的对面就是平原,我们可以带小辈们上那儿去。”
一大族落的玄武要穿过鹿神森林得花费不小的功夫,这是一件长远的事,要慢慢计划。
太炀却思索起另外的事情,“阿凉,方才我们穿越森林的时候,后头跟了两只青鸟。”
越凉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也疑心地问,“藏起来了,是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发现了我们。”
“自我们踏进去的第一刻应当就被发现了,只是,对方现在不敢动手。”他紧跟在越凉身边,龙尾轻轻摆动,并不紧张,“有能力影响‘时间’的,孤前世只知道几位上神,这样一来范围便缩小了许多。”
越凉有些心虚,问:“和咱们前世的关系如何?”
“一般,算不上熟稔,也未曾结仇,在战乱开始后就不再听到他们的消息。不过孤却是记起来,能称作‘鹿神’的,确实有一位上古神祗,不知是否是他。”
二人探查过周围的环境,将记忆里的地图范围又扩大一圈,这才原路返回。
走的时候,越凉故意没有隐瞒自己的行踪和气息,令这里的主人能发现自己,但一直到他们走出了森林,又回到水泽,依旧是什么也没发生。
太炀好歹发现过两只尾随的青鸟,他却是连青鸟的羽毛都没见着一根。
回到住处,他有些郁闷,把小鸟们都放回围栏里,挨个清点鸟头数,一边嘀咕,“唉,还想着能把你们送回家,看来最近是不行了,我再努力一把吧。”
太炀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温言道,“阿凉若是喜欢便留下来养罢,族里不缺这点粮食。养至一两年,待会飞了再放走。”
越凉笑了笑:“他们有自己的亲父母,我怎么能抢来养呢,要养也得养我自己的……”话音未落,他便先觉察到了自己话里的不妥,于是诡异地红了脸。
太炀没揪着不放,只道:“过几日再去一趟,森林北边还未踏足,说不定能在那里见到青鸟。”
越凉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
这几日干活儿的时候,越凉一直心不在焉,心里想着自己的感□□,花苗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能点清数目。
他干脆不数了,长叹一气,随手扔进筐中,双手往脑后一枕,干脆就躺在大树底下打起盹来。
夏日的烈阳穿透层层林叶,照射进玄武族的部落里来,堰塞湖面泛着光,部落静谧安详。
今天天气好,舜苍他们带六翼神去挖矿补灵石,巴尔那个家伙居然亲自来了,看样子是与阿撒兹勒彻底杠上,舜苍忧心忡忡,拜托祖神前去监工,免得六翼神忽然翻脸又吃他们。
他要研究花苗,太炀于是跟着去了,今天只有他自己待在家里。
活儿干一早上就干完了,中午有些无所事事,他又不想赶去矿山和阿郎汇合,内心自那日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不平静。
自己对阿郎感情如何,他到现在也还没能想明白。
说毫无感情是假的,但以现在的程度看来,又远没有如真正的契侣亲密,丢掉的记忆像一块巨大拼图,缺失掉之后再也看不清原本的面目。
在慌什么呢?大概是害怕太炀忽然有更亲近的举动,他现在接不了,不接,却又完全做不到,尽管现在每天都和太炀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也仅此而已,偶尔的拥抱总会令他不习惯。
有时他望着太炀的背影,觉得像在凝视一抹遥远又柔和的月光,他想追,却怎么也追不到,内心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好在太炀没有逼自己,他不说,他也就不提,两个人各自安分守己,太炀最多只是贪图安逸,外出时变成小黑龙挂在他身上而已,并没有做进一步的举动。
这样的贴心令他松了口气,却又不由得担忧起来。
现在可以这样,那以后呢?他们是契侣,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客气得像陌生人一样的,他也不能一直兜着太炀,契夫责任还是得负的。
可他心里仿佛一直有道坎横在那里,把太炀隔在了另一边,莫名就有了隔阂,没有浓烈的感情做基础,其他事都显得很被动。
唉,老王八有感情危机了。
越凉翻来覆去地想着,死活想不出一个解决方案,最后呼呼睡了过去,手遮住眼帘,几片树叶飘落下来,有一片落在他的掌心,他竟也没有发现。
夏日炎阳灼烈,被厚重的林冠一挡,再落入冠层间,只余下了薄而显眼的一层柔光。
.
他睡了许久,直到被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搓着眼睛,皱眉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