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炀没顾得上思考为什么自己不受这龙门灵流的影响,好像灵流在灌满他的身体后就停止了流势,没有像对待愿巫那样挤爆他。
他只担心着越凉掉进了哪个角落里,万一没有他帮助,遇上危险了怎么办?
正四下打量着,身后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太炀转头看过去,却见是一个身着白袍的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
那人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弧,愿巫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罩子将她罩住,灵力之强,以至于龙门底下的灵流无法击穿这个法罩。
他缓缓转过身来。
太炀心中略一惊,提高了警惕,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对方率先开口了:“极北帝君。”
出乎预料,声音竟是他熟悉的,越凉的声音。
在太炀诧异的目光下,那人摘掉兜帽,帽子底下露出的脸,俨然是越凉的面容。
只是,这张脸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感情,与他熟悉的越凉相去甚远。
对方又淡淡地开了口,“你那小契侣,同人皇一道弄了个暗度陈仓,倒真将本座骗了过去,还算……有点东西。”
太炀顿了顿,向对方恭敬地低了头。
“鸿钧祖神。”
天道鸿钧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赏,“你的视野,果然开阔。”
说罢,又补充道,“如今看到的本座模样,不过是你心中的映射罢。至于你那小契侣,现在还在这龙门底下。”
太炀问:“敢问祖神,他究竟在何处?”
鸿钧说:“你自会寻到他。”
鸿钧的身影拦在愿巫跟前,方才还出手保住愿巫的命。太炀不用细想,便清楚了对方的意图。
但他仍是坚持着,不卑不亢道,“可否请教祖神,为何要保这愿巫的命?”
鸿钧扫了眼地上的愿巫,“她扰乱大荒秩序,违逆天道,然而本座与巫族有渊源,此番亦数还她一报。”
“本座会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将她关起来,让她再祸害你们。”
太炀不语。
这倒是在预料之外的,他时在没想到天道鸿钧会站在愿巫那边。原本艰难取得的优势,因这创世神的出现而变得岌岌可危。
然而鸿钧似乎并不想找他们的麻烦。
鸿钧直截道:“太炀,前世你瞻见人神混战,以一族之力调解其中,生生将本座的天罚时辰拖后数百年,令人皇有机会想出破罚之策。本座赞赏你的勇气和远见。”
“你们既拼得一线生机,想来亦在机缘之内。从前种种,本座不与你们计较。”
“今后大荒之上,各族是生是灭,本座亦不干涉。只是若再出现如前世混乱,本座仍会出手清算。”
太炀顿了顿,说:“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敢问祖神,巫族从何而来?”
鸿钧道:“你们如今见到的每个巫人,皆为过往苍生之夙愿化形。愿巫每做一次交换,就会抽取这些夙愿留存起来,以待日后助巫族重生。”
“巫族无实体,无心无情无生死,依附于活物的灵智而活。夙愿所含情感强烈,是最适合巫族的容器。”
“本座会带走愿巫,世间将不再有巫族。”
愿巫的身影忽然动了,她在光罩中艰难地爬起身,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虽仍活着,然而却被龙门里浩大的灵力击中双目,双眼紧闭着,乌黑的血流出眼眶。
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双手在空中胡乱而疯狂地舞动。
“鸿钧!你这个……伪君子,人面兽心!你又想关我,我死都不会和你回去!我……”
她狂乱的话语戛然而止,鸿钧微微抬手,光罩里不再能传出声响。
鸿钧脸上看不出情绪,施法,将愿巫变小,装进了一枚贝壳里,随意便放进袖中。
做完这些,他又转向太炀,略一打量,道,“可惜了,你若能懂舍弃怜悯,兴许能与我抗衡。”
太炀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漠一笑。
“怜悯未必不是好事。”
“虽有小为,却不足成大事。”鸿钧摇摇头。
他转身,便如光转瞬而逝,眨眼就不见了。
.
越凉一个人在龙门底下呆了很长时间。
他不会飞,也不能顺着灵流游上去,只能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漩洞空叹发愁。
唉,如果当初在夫子手下学习时用功些就好了,他便是想着怎么着都有太炀带他飞,才偷了懒。
现在可好,阿郎一不见,他就变成了爬地的小乌龟。
哎。
越凉瘫成了一个大字,脑袋放空。
上方波光粼粼,底下幽暗,他好像是躺在了海底。
好像,有点安静了。
倒不觉得孤独,真是奇怪了,在这个偌大幽暗空间里,应该无端让人感到寂寞才对。
可他的心头却坦然而宁静,仿佛太炀依旧在他的身边。
越凉打了个哈欠,干脆变回原形,倚靠着旁边的一根巨大骨刺躺卧下来,打算耐心等待。
现在他即便没有缩小体型,也只有前世时,自己玄甲上的一根骨刺宽大了。
失去玄甲后神躯所能承载的灵力太少,已经不能维持昔日的神威形象。
当年跺跺脚就能撼动九州的玄兽,现在只剩下一小块碎片,还在哺育众生。
死了活着都有用,越凉觉得,无论是对前世还是今生,他作为一只神兽,已竭尽力气。
那么,剩下的日子,就让他自私一点,都留给太炀吧。
越凉又打了个哈欠,等得都困了,还没有人来救他。
真慢啊。
漩洞处的光影暗了暗,碎光流转。
一颗偌大的龙脑袋探下来看了看,很快捕捉到越凉的胖影子,于是赶紧游了下来。
越凉眨了眨朦胧的睡眼,面前一只熟悉的苍龙影,黄金眸子熠熠生辉。
他心里悄悄雀跃起来。
太炀游到他跟前,落稳了,走上前,脑袋亲昵地拱了拱他的头。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越凉嘴角翘了起来,尾巴高兴地摇啊摇,耍赖道,“走丢啦,背我上去呀。”
太炀看了看他比山还大的神兽躯,又望望天上,道,“你在为难我。”
越凉:“……这就不爱了,可哭死我了,那你把我丢在这里吧。”
太炀:“……”
当然还是能背,不背怎么办呢?
太炀用尾巴卷住了越凉的腰,使了点劲儿,往上飞去。
越凉觉得自己好像被捆住提起来的小猪仔,在空中摇摇晃晃,抓住了自己的后爪,尾巴欢脱地甩着。
他逐渐离地面越来越远,也看清了自己那片仅存的玄甲。
玄甲上伤痕遍布,折断无数,沉重,木讷,无声,安静地长眠在大荒底下,是另一个尘世存在过的证明。
越凉鼻头有点发酸,在心里小声和自己的前世道了别。
再见啦,我要去过更快乐的生活了。
睡吧。
做个好梦。
……
太炀抽空回头望了一眼,底下昏黑的,看不大清楚,正往上飞着,也没空看仔细。
他于是随口问越凉,“下面是什么?”
越凉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太炀问:“是灵泉吗,还是诸如灵矿地脉之类的。”
越凉说:“不是,都不是。"
"嘿嘿,回去再告诉你。”
.
又说那岸上,当三只神兽坠进山口时,灵泉被砸得猛溅起百丈高。
浩大的灵流泼落下来,随后就激起灵湖里千层浪潮,一浪比一浪高。
舜苍正顶着蛋在湖岸边走,被浪拍了个猝不及防。玄武蛋受了拍力,从他背上滚入了湖中。
“蛋啊!”舜苍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跟着跳了下去。
湖浪一波又一波,来势凶猛,他完全抵御不住,只得紧紧趴在蛋壳上。
待浪稍小,立刻推着蛋往回游。
折腾好半晌,总算把蛋挪到岸上安全的地方了。
舜苍最后用力推了两下,又把蛋往里推了几寸,累得瘫坐在地上,背靠着蛋。
“呼……好累啊。”
他擦了擦汗,低头,却看见旁边有一些粉色的细小碎片。
……嗯?
舜苍错愕地抬头,发现玄武蛋的蛋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裂口,被顶起来的蛋壳碎片形成了一个尖尖的小凸起。
舜苍:“……啊啊啊怎么办!我把蛋弄碎了!”
他正慌得手足无措时,又听见咔啦一声轻响。
是蛋壳碎裂的声音。
舜苍呆呆地看着那一处。
只见一个嫩粉色的小嘴巴顶开蛋壳,弄出一个小口子,随后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里面伸出一只小爪子,扒拉着蛋壳。
里头的动静大了起来,玄武蛋摇摇晃晃,噗地歪倒在地,破口处开得更大。里头有些暗,但是光照了进去。
舜苍震惊不已,心被吓得狂跳,惴惴不安地走上前,大着胆子,向里望了一眼。
一个粉色的小脑袋忽然抬起来,睁开眼,透过蛋壳上刚破开的洞,与舜苍对视。
是一双漂亮的浅色竖瞳,水灵灵的,充满好奇。
一对天生的桃花眼。
舜苍大龄剩玄,没伺候过刚出壳的小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