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之魔气息微微起伏:“凡人身死魂在,父君不继续找了么?”
“很有可能……”语声忽哑,无人看见倚身榻上的那道身影慢慢转目看向了床榻内侧,刹那间红了眼眶:“南武皇室的血咒……对魂魄亦能束缚……当年她死时……魂魄也替那厮承受了妖兽噬魂之伤……”
罗歙目中一震。
如果是这样,就代表歙人公主早已……不存于世。
“父君!”立身之魔低下头对着垂帘后的身影跪了下来。
“你还是想求我不要动鬼域。”罗彥自嘲地笑了一声,语声冰冷:“你还未出生时曾被我移入她尸身内数月,却终归不是她的孩子。”
记忆深处的混沌不明中,始终有彻骨的冰冷包裹着他纤幼的身体,后来先天魔元将将耗尽,他才得以活着出生。
罗歙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甫一出生,他就被罗彥告知:你娘是南武歙人公主。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人界已死两千余年的一位公主。
——根本不可能是他的生母。
“欲魔心要本君助她所杀的是那个拥有不死之身的凡人。”魔君罗彥平静望向所倚床榻的内侧,空冷而不带情绪道:“这是她得知是你透露出她所在后,额外向本君提出的要求。”
“至于鬼域之主,是为护那人而与我等相抗,也是为护那人而代他受了重伤。”
罗歙眸中沉抑,语声压抑而冷:“伊吕是不死之身,根本杀不死。”
“是么?”罗彥嘲讽地笑了一声,垂目同时语声转幽:“可在本君眼里,世间只有不想杀死的人,没有杀不死的人。”言罢,突然抛出一物到了罗歙面前。
罗歙见之,周身一震!
“欲魔心诉与本君,鬼域主人手中的人皇战戟可杀伊吕。但本君夺来,又怎可能直接予她。”
罗歙将人皇战戟接在手中,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它,满目皆是惊瞠震色。
“有了它,你是不是就能杀死那个凡人了?”
眸中震色渐渐转为兴奋,罗歙握着人皇战戟的手蓦然收紧,眸光瞬间幽鸷。“……是!”
珠帘拂荡间,倚于榻上之魔回目过来看了罗歙,平声与他:“但鬼域之主显然对那凡人看得极重,你杀了他,恐怕势必与她为敌。”
罗歙目中又复邪肆,闻言冷笑了一声:“我又不蠢,怎会让她知晓是我杀的?”
透过殿内重重垂纱,罗彥深看了他一眼。
“欲魔心要杀的人我去杀,父君能否答应儿臣不会再助此魔伤及鬼主。”
罗彥蓦然露了一点微笑,应道:“好。”
罗歙抬头来再看一眼罗彥,下瞬黛墨色身影即消失在了此座宫殿内。
“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就无法挽回了。”罗彥复又倚身于榻沿锦柱上,转目看向床榻内侧。“容容你说,生离和死别,哪一个更为残忍呢?”
他所望的床榻内侧,一张冰冷无温、毫无血气的苍白脸庞静静地躺在那儿,双目紧闭,口含幽珠。
罗彥伸出一手欲抚她,又收回。“我太脏了,已不配碰你。你嫌不嫌我呢?”
久久又道:“这枚寒灵珠能保你残留于身的最后一点灵识三千年不灭……但三千年将逝,我亦未能寻到你的魂魄。”目中温柔也寂,他喃喃道:“再过两日,灵识无归,你留予我的最后这点念想也将散尽,身随灵去,化为齑粉……你我再无牵绊,亦再无可能。”
蓦然仰首浅笑了一记,他轻声道:“也罢,也好。能做的,我都已做了,你却还是不回,我亦难以为继……”
语声渐空渐冷,慢慢变得虚无。他道:“容容,我早已累了,想要与你一道。”
待让南武为你陪葬,你我从此都可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别死,人家转世了,你们还有机会的
第177章 百转琉璃纱
红灯影绰, 彩衣如蝶。
浓郁的脂粉香铺满整条西街小巷。
华灯初上,夜色渐深,只够两三人并行的狭隘小巷中扬满了各色花案的招子, 招子下远见美人迎立。
裴焱和孤尘仙君追到这里,妖气魔息皆已被此地过于浓郁的人气、脂粉香掩去, 难再循迹。
“是这里?”裴焱马上看向孤尘仙君问道,孤尘仙君转目看着一旁一栋花灯招展的高楼点了下头。二人随即快步入楼。
入楼便听满堂喝彩, 花烛摇曳, 高朋满座, 那些锦衣玉冠的客人看着楼内一方高台上满目爱怜。
台上, 紫衣如纱, 轻薄飘渺, 一人怀抱琵琶端坐于正中, 面覆轻纱,正低眉拂指浅弹轻唱, 歌声婉转如鹂,清亮动人,四周堆成小山一样的鲜花团团簇簇地围着她。
“好!”
裴焱和孤尘仙君四下逡巡间便听堂上又一声喝彩, 二人不经意间扫目至高台上,一下子忆起了自己之前在妖市被卖的情景, 心里不禁都闪过一瞬间的不自在。
裴焱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其实你那样穿还挺好看的……”
洛寒州随即转目过来看了他一眼。“……”
一曲弹罢阵阵喝彩声又起, 裴焱和孤尘仙君逡巡不得正欲寻往他处,忽然一道视线径直凝目过来。
裴焱和孤尘仙君均有感, 向其回视过去,便见高台上花团锦簇之中那名紫纱绰约、面覆薄纱的女子正直直向他二人看过来。
裴焱愣了一下,细看之后发现她目光所凝对的是自己身畔的仙人。“……”
她不会是看上我老婆的男身了吧……?
孤尘仙君与她对视了一眼, 眉间微拧,低声与裴焱:“她之眼神,似曾相识。”
“你以前来过南武皇城?”
“未曾。”
那怎么会“似曾相识”?上辈子???
裴焱唤来楼里的老鸨,拿手指了一下花台上那名女子。“那位姑娘……”
“哎哟,客官您想点她呀,实不相瞒,我们紫烟姑娘早就被一位贵客给包了,除了那位贵客,其他客人一概不接。”老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蓝白衣的两位公子,欢颜笑:“不过两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哪!楼里其他的姑娘两位随便挑~”
话音刚落,二楼上走下来一名小丫鬟,附耳对老鸨说了几句什么。
老鸨随即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揶揄一笑:“紫烟姑娘差人来说,她生辰将近,届时就不接客了,故而今日愿意多接一位客。”老鸨随即将手指向了“白衣公子”:“紫烟姑娘说愿意接这位公子的客。”
裴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洛寒州,眼皮随即一跳:果真是看上我老婆的男身了!
小丫鬟这时上前一步,在孤尘仙君面前做了个揖:“公子请随奴家上楼。”
裴焱马上道:“不是,我们不是要点那位姑娘接客,我们是想问问……”“带路。”
裴焱“唰”的一声转头看向洛寒州:???
白衣仙人传音与他一句:“在此等我。”便随行于小丫鬟身后向二楼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
……老婆她不会男人做久了,男女通吃了吧???
裴焱笑:不会的不会的,骨子里到底是女人,怎么可能~
回忆起灵识互换后,自己亲手摸到的孤尘仙君此身的胸肌、腹肌和……
笑容逐渐僵硬。
如果“他”用孤尘仙君的身份逛青楼……这算绿我吧?
裴焱“唰”的瞪向楼上:这他妈就是绿我!!!
“这位公子要不要也挑一个姑娘……”老鸨笑盈盈地迎过来。
“要紫烟姑娘隔壁房间的!”
老鸨听罢微愣,随即笑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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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纱垂帘,花香轻溢。
铺有淡紫色锦布的紫檀木桌上摆放着插有华贵馥郁牡丹花几枝的细瓷花瓶。
隔着一丈轻纱,纱帘后身形婀娜明丽的女子以手示意入屋的白衣公子落坐。
孤尘仙君看着轻纱后的女子,抿唇不言,只依言于紫檀木桌一侧落座下来。
灯烛摇曳,轻纱垂舞,花香轻溢的屋中一片静谧无声。
虽隔一帘纱幔,但白衣仙人能知她一直望着自己,眉目轻拢,眸光幽恻,似含几多伤感和怀念。
久久,垂纱后的女子终于出声:“公子长得,颇像我旧时一位故人。”
静坐微久的孤尘仙君亦抬目,平声与她:“你之眼神,我亦似曾相识。”
女子柔声:“公子家中父母可还在?是否还有一个长相与公子极为相像的姊妹?”微微顿了一瞬,她又问:“公子与姊妹的相貌……是否都随了母亲?”
孤尘仙君透过单薄的轻纱凝目于她:“父母早已亡故。家中无姊妹。”
便见纱幔后的女子听完,目中转而黯淡,语声幽恍:“我还以为……是故人奇遇未殒……救得其子……后又生了个女儿呢……”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起了纱幔,孤尘仙君于纱幔拂空的那瞬,再度和轻纱覆面的紫衣女子对视了一许——那悯然而无力的眼神,于脑海深处再度划过。
这个眼神,他见过。
——确曾见过,且铭心难忘。
白衣仙人垂放于桌案上的一只手慢慢握起:“可否摘下脸上面纱。”语声低喑,听不出喜怒,似夹故人情,又似涌千层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