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梦阮似乎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回心转意。明明早上还是疏离的态度,晌午回来便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荆雪尘看出了他的疑惑,眉梢一挑,叉腰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大妖有大量……”
话还没说到一半,悠扬婉转的“咕噜”声响彻了整个洞府。
小雪豹火速捂住肚子,但五脏庙仍是不停彰显著自己的存在,把“肚里能撑船”、“大妖有大量”诠释得淋漓尽致。
荆雪尘脸色爆红,高声道:“我、我才不是为了吃肉这种肤浅的理由才来找你的!”
商梦阮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他就知道,能吸引这只小豹子到他身边的,也只有肉了。
第31章
吃肉这个理由一点都不肤浅。
荆雪尘一边咔嚓嚓啃羊腿, 一边理直气壮地盯着商梦阮。
隔着肉山肉海,仙君正在一件件检查他储物灵玉里面的小玩意,确认完全无害之后,便还给荆雪尘。
忽然, 他身形一顿, 指尖飘浮着一只红底金绣的香囊。
这种反应有些异样, 荆雪尘问:“有什么问题吗?那是阿襄送给我的。”
确实没什么问题,只是……
“你可知在人族, 女子送香囊是何意?”商梦阮问。
荆雪尘摇头,又嗅嗅自己的身体:“我也不臭呀, 昨天刚清洁过了。”
商梦阮淡淡注视着他。
妾有情,郎无意,他的弟子根本不懂, 香囊之下少女的情思。
莫名地, 他也不想让雪尘懂。
商梦阮将香囊存放在储物灵玉的最深处。
在这之后,他又检查了几瓶姚潜澍炼制的丹药, 直到他拿起一只狭长的白玉盒。
荆雪尘随便瞄了一眼, 不太上心。
这不就是谢柳送的花花草草吗?他吃肉, 又不吃草, 若是摇钱树炼丹用得上就给他好了。
然而,当那玉盒揭开一条缝隙的刹那间,荆雪尘的手忽然停了。
……这是什么味道?
他耳畔恍若奏响仙乐,模糊扭曲的视野中, 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 只有师父手中的白玉盒,膨胀数十倍,充塞了他的脑海。
不, 不是白玉盒,而是玉盒里面的什么东西。
比肉更香。
荆雪尘手中的骨头“嘭”地掉在地上。
商梦阮刚掀开白玉盒,闻声抬头,便见小徒弟长出了豹尾巴,摇摇晃晃迈着小醉步,朝他扑来。
他第一反应是,今日的全肉宴中加了少量白酒,小豹子酒量浅,许是醉了。
那双猫瞳中的光泽璀璨夺目,瞳孔微微扩散,又大又圆。在视线的中心,却是他手中的白玉盒。
商梦阮看到玉盒中躺着的仙草,略微皱眉。
他于仙草不太熟悉,还正思索这是什么草药时,小雪豹却已扑了过来。
商梦阮怕仙草对他有害,故抬高手臂。小雪豹脚步虚浮,浑身酥软,根本没力气跳起来,怎么够也够不到。
于是,他爬上了商梦阮的轮椅,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仙君怀里忽然塞进一团暖乎乎、毛茸茸的小兽,像是喝了一整坛桃花酒,醉中脸蛋也染了桃花的薄粉。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间,引得他喉头微微滚动。
……他本该推开他。
现在的小徒弟应当是无意识的,处于极度放松又极度兴奋的状态下。
疏离和警惕消失,只剩下软软的身子,软软地撒娇。
小雪豹似乎觉得光凭自己无望拿到仙草,迷迷糊糊把视线对准了那只手的主人。
好看的仙君……是师父。
只要提出要求,师父一定会满足他的吧?师父一定不会见他难受还不理他。
对了,师父还喜欢他的耳朵……
小雪豹灿金色的眸中漾起水雾,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红着脸,低头在商梦阮胸口蹭了蹭。
两只小豹耳在仙君胸口压瘪,又“扑棱”一下弹出来,恢复饱满可爱的形状。
“耳朵,给你。”少年含混地撒娇,“师父,我要……”
商梦阮呼吸一滞。
他空白一片的脑海中,逐渐出现了有关那仙草的书文。
“荆荠仙草,服之有强身健体之用,无风寒之扰。凡间有类似凡草,服之可愈风寒,亦称樟脑草。受虎豹钟爱,闻之常有失常癫狂之举。”
癫狂?
商梦阮漠然的双眸中划过一丝自嘲。
小徒弟这般孟浪于他,他却未推开,癫狂的又是谁?
小徒弟又用耳朵蹭了蹭他,这一次是颈侧。
商梦阮浑身微震,倾斜了手,其中荆荠倾泻而出,掉落在他怀中。
小雪豹突然跌入幸福的海洋,在他怀中又滚又蹭,又抓又挠,直挠破了他的衣襟,仿佛要融化在他怀里一般。
若不是轮椅有些狭小,施展空间不够,都快在他怀里翻腾打滚了。
商梦阮呼吸略微紊乱,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沉眉敛眸。
——最近清心咒念得少了。
再睁眼时,他目光已恢复了清冷,将撒落在怀中的荆荠仙草一一拾起,放回白玉盒中,封紧。
小雪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收走荆荠,扁着嘴,像是要哭了。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另一处香味浓郁的地方。
——商梦阮的手指尖。
厚软的豹尾缠住仙君的手腕,再用两只手捧稳捉紧,确认它跑不掉了,然后挨在鼻尖,陶醉地嗅闻。
光是闻还不够,又吐出粉红的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隔着鲛绡手套,商梦阮能感受到弟子舌尖的滚烫,以及绵软的触感,却无法真正相贴。
他微微定神,扯下手套,将之瞬间燃作灰烬。
荆荠仙草的味道多停留在鲛绡手套之上,手套焚毁后,商梦阮手指只残余着一丝极清浅的特殊香气。
那丝香气不足以迷惑神志,荆雪尘从着迷的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迷茫地扑扇着猫眼儿。
身上又倦又舒服,仿佛在太阳下晒久了,有些晕乎。
屁股下的垫子感觉也不错。
他迷糊地随手捏了捏屁股下的“垫子”。
捏不动,还是热的……热的?
好像是谁的腿?
小雪豹又使劲甩了甩头,大脑又清醒几分。
他的视线从“肉垫子”向上移动,路过抓痕累累的残破仙袍,被蹭得微微泛红的脖颈,最后落在商梦阮脸上。
即便在如此狼狈的状态下,仙君面上仍淡漠如寒霜,仿佛没有什么能拨动他的心弦。
荆雪尘彻底被冻醒了,从上到尾巴尖儿打了个哆嗦。他忍住要落荒而逃的欲|望,一点点从商梦阮腿上挪了下来。
末了,还小心地替他拉平了袍角的褶皱。
“师父,”小雪豹一脸惨不忍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儿,然后就、就……”
脑海中逐渐飘起支离破碎的记忆:他如何黏糊糊地在师父怀中化成一滩糖水儿,如何舒服得喵嗷叫,如何踩奶按爪,尾巴如何勾人缠人。
小雪豹白生生的小脸一寸寸涨红。
又没到发|情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他还舔了商梦阮的手指!师父不会误会他想吃掉师父吧,完蛋了完蛋了……
他捂住滚烫的脸,又羞又恼,声音细若蚊蚋:“我什么都不记得啦……”
竟是想装失忆逃避现实。
商梦阮怀中一阵空落,似乎随着小徒弟醒过来,他也从某种梦境中苏醒。
怀中余温逐渐散去,他看着少年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心绪逐渐转冷。
是了,荆荠仙草也好,灵角羊也罢,还是狰兽,小徒弟为之兴奋的从来不是他,想要亲昵的也从来不是他。
之前所有,皆是错觉。
荆雪尘偷偷从指缝间瞄商梦阮,发现师父好像不太高兴。
还未来得及细细分辨,商梦阮便道:“荆荠仙草,只对猫虎豹有效。以后遇到类似味道,避而远之。”
荆雪尘立刻找到了出气筒:“都怪谢柳!竟想拿这种东西耍我!”
“谢柳之事,我会查明。”商梦阮道,“只你以后必不能贸然使用他人所赠之物。”
的确,若非荆雪尘对花草不感兴趣、没有当面拆礼,很可能会在同辈面前失态,露出妖形。
只要人与妖之间的纷争一日不歇,他就必须提心吊胆伪装一日。
荆雪尘有点发蔫儿,耷拉着耳朵。
商梦阮淡淡注视着他,道:“但经我过手之后,这些东西仍能照常使用。”
他伸出手,储物灵玉正静静飘浮在他手心里。
小雪豹眉毛又扬了起来,笑出两个小酒窝,把储物灵玉重新塞回兜里。
做完这些,商梦阮便提前离开了。
平时他都惯于欣赏弟子食用完自己的烹饪作品之后再离开,今日却走得格外急。
不过,任是谁穿着一身破仙袍都会不自在的吧……荆雪尘有些不好意思。师父走了也好,他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滚烫情绪,也能安静一些。
“奶猪,”小雪豹满脸狐疑地转向狮子猫妖,“为什么你是猫,我是豹,我被荆荠仙草迷得七荤八素,你就没事?”
“妖与妖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殿下可能天生更敏感。”奶猪道,“微臣从前只是容易被荆荠仙草吸引,后来经过训练,就完全不受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