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寒的额头撞到了对方的胸口,一边揉着头一边说了句“谢谢”,随后就惆怅地坐到了一边,发现这一切的进展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容易。
“还是想出去?”对方问。
“嗯。”小魔头别的优点没有,但百折不挠,“我学好走路就出去玩。”
“……”师兄沉默了片刻,语气中错觉般地有一丝不悦,“你刚刚说想见谁?”
李凝渊本以为自己会听到那个“他”的名字,结果见到小鲛人神采奕奕地抬起头,道:“我想见顾琅。”
他做好的应对都被全盘打乱了,锁着眉凝望对方,记得对方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并不喜欢来着。
“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确认一下。”江远寒把李凝渊当成自己人,直言不讳地道,“我后来想想,万一他有什么苦衷呢,那我岂不是误会了人家。”
李凝渊霎时想到顾琅摸过他的尾巴,心里的泛起一股难以克制的隐隐怒火,但他表面上还是平淡如水,说道:“人的心性有所瑕疵,再正常不过。不必有什么开脱的说辞。”
“我还想找盛姑娘玩。”江远寒一想到那个红衣女子每次见到自己的脸色,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对方越是对自己心情复杂,他就越有到盛问春眼前晃的意思,充满了奇怪的趣味。
李凝渊静默无声地转动拂尘,白玉拂尘的浮雕在他指间碾转。
“你们都很厉害,我都想看看。”江远寒每一句都是实话,“我还想见见别的仙君私下里是什么样子的……这种仗着你是我师兄,能在隐世大宗的宗门重地随便逛逛的机会,感觉特别难得。”
李凝渊手上的动作停了,他怔了一下。
“以灵物的身份,能随心所欲的行走,不必担心性命如浮萍,不必担心安危似灯火,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江远寒转过头,看不清什么,目光迷茫发散地望着天空,真心实意地道:“师兄不明白,人族能成为道门正修,天生就拥有着很多权力。前人铺路,后人乘凉,人族有这么强的实力和占据高点的身份,也不是凭空来的,我心里明白,只是有点……”
“什么?”
“有些羡慕。”
李凝渊从未如此设身处地地感觉到身为灵物的命运不公,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于织月鲛的怜悯,也只是基于江远寒在他身边,故而爱屋及乌。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江远寒还想再发表一些真身说不出口的话的时候,忽地被一件淡色的道袍盖住了腿。
他接住道袍,自然发觉这是师兄的衣服,他疑惑地看了过去,听到李凝渊的声音响起。
“穿好衣服。”他说,“纱衣太薄,会冷。”
江远寒:“……”
会冷?
李凝渊轻咳了一声,续道:“腿露得太多了,于礼不合。”
噢——这么说江远寒就明白了,又是他们正道修士那点心心念念的繁文缛节,他嘟囔着“麻烦死了”,但还是换上了宽大长及脚踝的道服,在师兄身边打坐修炼。
但由于灵物确实不适合修行,他从没有这么修炼得容易困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凝渊身侧的小鲛人就已经快要无聊得睡着了。
李凝渊像是已经算好了时间,自然无比地伸手把对方环着腰抱起来,准备抱到床榻上让他接着睡。游仙梦那种仙酒,后遗症持续个七八天都不成问题。
何况他也不是特别想让江远寒跑出去,他总觉得对方离开这个地方,就会像一尾鱼一般在水中飘然游远。
李凝渊把小师弟放到榻上。自己的衣服在对方的身上不是很合体,应该重新为他准备,但可以拖延一下,为师弟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绪已经偏得越来越远,直到他回到水月池边,将织月鲛的纱衣拾起。
李凝渊本想替对方收好,但指腹触到鲛纱时,却被那种细腻柔滑的触感猛地吸引住了,他几乎能间接地感受到小鲛人肌肤的温度,也只有这样细腻的精细纱衣,才能蕴养出那般脆弱美丽的生灵。
他伫立池边,转头回望,只能见到被发带束起的银蓝长发垂落下来,末尾在半空中微微摇晃。
李凝渊终于明白这股魔念究竟是想要什么了。
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他对自己与众不同,想要永远不分离,想要征服,或是臣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想法了,而是一种根植于心、伺机待发的渴望,渴望的树根深深埋在地底,蔓延舒展而开,扎进他的每一份理性克制之中,隐蔽又狂热地吸吮着鲜血。
他忽然很担心: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以鲛人的身躯,即便是江远寒原本就会走路,也依旧适应了小半个月。
等到他能够得到允许,离开落花仙府的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来到蓬莱上院一个半月了。原本微凉的天气渐渐变冷,桃树上的花瓣不再坠落,但也不再生长,而是保持了原本的模样。
扫地的道童也不见了,不知道被安排去了哪里。而冲夷仙君的四个弟子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前来拜见,向李凝渊请教一些修炼上的事情,偶尔也会偷偷地观察一下师尊身边的织月鲛,每一个都充满误解、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江远寒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顾琅。只不过经过了解之后,他发现这个弟子看着他这具皮囊,明明已经动心到眼神都直了,却还是什么都不敢做……同样的,那种喜爱之情已表达得极其明显,却还无法触动秘术一丝一毫的进展。
顾琅这个目标,被江远寒在心中默默无声地打上了一个叉,被排除在外了。
除了这个青年修士之外,一身红衣的女修盛问春反倒比他想象得要更有意思。三日前李凝渊得到传讯,前往秘境救人,将小鲛人暂且留在了仙府之中,同时也交代了他座下弟子中最靠谱的大弟子——也就是盛问春,前来照顾江远寒的饮食起居。
照顾。盛问春将这两个字念叨了一下,想起师尊神态不变,语调如常,却让人不敢不遵守交代的模样,心里已经对小鲛人的身份有了九分的揣测。
就算师尊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这样的语气和行为,也根本就不是对待普通精怪灵物那么简单的。
盛问春比清心寡欲许多年的师尊更要明白。这种细心至爱惜的举止,发生在她的师尊身上,必然是不同寻常的事情。哪怕不是顾琅每天嘀咕的“师娘”,也绝对是养在身边很喜欢的宠物。
只不过,这条小鱼也太难照顾了。
红衣女修叹了口气,目光从桌案上的菜肴上移开,看了看被对方挑出来不吃的食物,无奈地道:“小师叔,师尊交代我说,你不能挑食。”
江远寒一边点头,一边慢悠悠地继续把很难吃的、有草药味道的灵蔬挑了出来,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只吃了一点点。
盛问春记得师尊提及的每一句话,当然也明白织月鲛的食量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她颇有耐心地给小鱼重新布菜,放到他面前。
两人目光对视,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江远寒还是真身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吃东西,他也往往没有那么好的情致来享用美食,到了织月鲛的身体壳子里,被李凝渊娇生惯养亲手做饭喂了一个多月,对凡尘食物的印象已经拔高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也就有些无法降低标准。
小鲛人放下了筷子,朦胧的目光停在盛问春的脸庞上,明显带着一点闷闷不乐:“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流海秘境中出现了一头意料之外的异种巨兽,非妖非魔,极难处理。但秘境当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蓬莱弟子,为此,修真界的蓬莱派向上院求助,请师尊前往。”盛问春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我们虽是隐世宗门,但长久享用宗门的许多好处,到了危机之刻,前往救助也是应该的……到底要几日,需要看当时的情形。”
“其他人呢?”江远寒问,“不是还有其他的……仙君吗?”
“除了流海秘境之外,还有几处险峰绝境之中,也出现了那种极难阻挡的巨兽。”盛问春道,“无忧仙君协同菩提圣境的禅师们前往搜寻,而丹阳仙君和昆阳仙君正在闭关之中,仍在上院坐镇的,只有悟元仙君和……”
盛问春是李凝渊座下的大弟子,在蓬莱上院的身份地位也并不低,因而几乎知晓所有洞虚境仙君的动向,只不过对于前几日才回归蓬莱的靳温书倒是不太了解。
毕竟靳温书已隐藏身份很多年,这时间说不定比盛问春的年龄还要大。不过江远寒早就知道这个家伙不简单,天地棋局可不是随随便便来个道修就能施展的。他倒也不太意外。
但靳温书伤过小师叔,这笔账总有一天要算的。
江远寒按下思绪,演出很好奇的样子:“异种巨兽?”
这玩意儿不是在他家地下室……呃,地下裂缝吗?魔界的玄通巨门之后才有异种巨兽,这是六界皆知的常识,什么时候也会跑出来到修真界秘境了?
盛问春思量了一下,觉得这些事情告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鲛人,应该也没什么,才慢慢地道:“我们怀疑是魔界出了问题,但魔界封闭日久,无法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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