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没有离开过你。”
他握着禅师的手,一点点带到胸口前。
“你留在我心里,陪着我,时时刻刻。”
李云生眸色幽邃无光,脸颊上的血色梵语隐隐生光,他将小狐狸的手握得越紧,对方消散的状况就越是严峻,如指间流沙。
“禅师,”江远寒道,“我们彼此坦诚,我们重新来过。”
“小寒……”
“天地之间,要有万千生灵为见证。你这双手,干干净净的,不沾血了,好吗?”
每一句话都是心里话,十成十的真心,没有半个字的虚言。
李云生手中握不住了,他清晰地感觉到云烟消散的触觉,仓促地去抓紧、去挽留。
只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留下。
雾色散尽。
糖葫芦上的糖会融化,散发香味的莲子会碎裂,庙宇经纶持戒修行到最后,会成空。
云朵回到天边。
在江远寒的身躯彻底消散的刹那,高悬已久的血色劫雷轰然而下,惨白的光芒照亮天际。
光辉褪去,湖水中的游鱼潜没,莲花枯萎,血迹坠入水中,似有若无地散开。
李云生长发披落,脸颊上的血色梵语如同跗骨之疽一般映照出刺目的光辉。周遭的血色如受吸引一般凝聚而来,为他的肌肤之上覆盖了一层隐隐透着血光的鲜红,但很快,这血光彻底地隐藏了下去。
在此刻,于他而言,天道劫雷都觉轻。
李云生仍然保持着保护性的姿态,只不过怀中无人。他唇角渗血,血珠一滴滴地坠落下来,滴入湖心。
因他渡劫而化成的莲花池,水中芙蓉一夕枯萎,清澈见底的水面,也在难以遏制、难以掌控地化为沉浓色泽,再也难见池底。
明净叹了口气。
他肩膀上的雪鹰观察已久,适时问道:“那他这天雷……”
“根基已成,即便拥有的是魔念,也执着如一。”明净道,“看来,我还是免不了要……”
他话语未定,天穹之间残余的最后一道血色雷霆骤然劈下,盘卷的雷霆向四周翻涌,几乎冲碎八方。
但这是一座孤城。
幸好是座孤城。
碎裂坍塌的废墟断瓦、从湖心中央漫开的蔓延血色,场景之宏大壮丽、震慑人心,胜过万千云霞下的夕阳残照。
李云生的衣衫浸透血光,他眉心的佛印漆黑无光,而脸颊之间浮现出的、如心魔般的梵语刻痕,却光华流转。
他站起身,看向莲台之上的慧剑菩萨。
“你清楚地明白人之所惧,看透许多身外之事,然而如今,却走这样一条路。”明净道,“既是我的弟子,我自不会让你烦扰人世,造诸杀孽。”
李云生没有跟他对话,而是抬眼看了看远处聚散无原形的流云,又低眸望着浑浊沉淀的池水。
好似从未相见,却又彼此映照,从未分离。
他道:“……不劳师父费心。”
明净微微一怔,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只迷惑了一瞬,就瞬息间明白李云生的想法。
刚刚渡过九雷问心大劫的曾经佛修,简单抬手向他行了一个佛礼。迈步跨过污浊的池水。
干枯荷花随着他的离去一一纷落碎裂。
他的身躯之上,血字一个跟随着一个地浮现而出,这些难以参透的佛语浮现之后,在金光与血光的交融之中一一碎散。
恭贺半步金仙降世的霞光还未升起,就已被天地同泣的满穹残辉替代。
“……他这是做什么?”雪鹰也跟着看出不对,偏过头碰了碰菩萨的耳垂。
明净长久地注视着李云生,过了好半晌,才从这种震撼难言的状态之中回神,他闭上眼,手中的佛珠动了一下,却又猛然停顿。
“他要废去修为。”
雪鹰骤然呆住。
不光是它,就连从千里外奔赴而来的无忧仙君伊梦愁,也止步在漫天的残辉面前,在她眼中,仿佛万千星辰都跟着摇摇欲坠,尘世当为之一哭。
伊梦愁立在高处,目睹了菩萨降临后的一切,但她明明看到了江远寒,却好似浑身都不能动般僵在了原地。
理智告诉她不要去,会死的。可理智主导的每一刻,她都觉得煎熬。
李云生走过的每一步,脚下都会有金色的莲花浮现一瞬,而他身上的血色梵语也在一寸寸地消散,他的心魔,连带着他的修为,毫不顾惜地飘散成空。
小寒。
我们彼此坦诚,我们重新来过。
他沉沉地默念道。
随着他的魔性与修为共同消散之时,那些他曾超度过的无形之魂、归于天地的真灵,都仿佛如受感召一般汇聚而来,成为绕身的金色光芒。
明净凝视许久,才不忍地别开了眼,低声道:“如若能忘却前生,或许真的可以修成佛陀。”
雪鹰道:“只是怎样忘却前生,便连菩萨您也不能完全拿得准,真要是忘记,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很难去猜测李云生做决定时在想些什么,也很难去知悉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也许孤注一掷抛却所有,也不失为是一种极致的执着。
金色莲花踏足之处,这座孤城中短暂地出现了繁荣时的影子。禅师一步步地走来,如同走进了人间。
由昼至夜,万家灯火。
人声喧闹鼎沸,仿佛那些突如其来的灾祸都不曾发生一般,这里依旧祥和热闹,车水马龙。
李云生越走越慢,他身上的金仙气息已经完全消弭了,他原地站定,抬眸之时,望见城中的孔明灯高飞上凌霄,似有若无地夏夜莲香飘远而来。
这不该是座孤城。
李云生想。
小狐狸要他干干净净、滴血不沾。
那他就干干净净的,这红尘人间,他分毫不动。
他的身影停在此间,随着最后一点修为随魔性一起自毁,这许多年的修行也一概化为乌有。城中短暂繁荣的幻象散去,满地的金色舍利,伴着一朵未开的莲。
而佛子的魂灵,却不在莲中,而是遁入孤城周边的裂隙封印之中——所镇之处,如同他仍在。
金光消弭,未开的莲扎根于一处凡间水塘里,舍利沉底。
即便李云生散尽修为,但他毕竟是通过了九雷问心大劫的修士,就算是一刹那,也仍有半步金仙之实。他的舍利留在这里,这座孤城很快就会受到无形的庇佑、重启生机。
“他悟了吗?”雪鹰问。
明净眺望了一眼远方,随后又重新看了看水塘之中含苞未放的莲花,道:“……只是更痴了。”
他转身离开之前,忽地侧首望向伊梦愁所在的方位,不轻不重地念了句佛号,道:“世上红尘男女,怨劫太甚,易成杀身祸事。”
雪鹰跟着他看过去,附和道:“菩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看来,贫僧真有些难以预料的师徒之缘。”
第八十六章
魔界的人来得也稍晚了些。
半步金仙陨落的异象还未消散,就在伊梦愁回想方才那一幕,心海翻覆难宁之时,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宛若空气撕裂般的波动。
遮天蔽日的血翼从半空中展开,鲜红独角在半空之中凝聚出凛冽发寒的光芒。释冰痕从魔气散荡的缺口中踏出,带着尾勾的凶残尾巴嘭得一声甩在地上。
顶峰魔将的半魔体,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攻击性。他血眸微抬,目光恰好见到眼前雪青道袍的女修,他挑了下眉,望了一眼远处半步金仙陨落后散去的余波,抵着牙根舔了舔,抛出一句:“你干的?”
伊梦愁并非不认识他,魔界的顶峰魔将共有三位,其中有两位是跟魔尊统一时代降生的,一男一女,其中的男性,就是眼前的血魔释冰痕。
但他销声匿迹已久,伊梦愁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一刻见到他。她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丝什么,突然记起寒渊魔君细究起来,也属于魔族的一份子。
但魔族的纯血一般都是复姓、单字都是非常少见的姓氏,其中并没有姓江的一支。而也正因如此,许多人都觉得寒渊魔君不是纯血魔族,我行我素,不为魔界效力,与魔将的实力自然也无从论起。
伊梦愁按住腰间的软鞭百花杀,她掌心握得出汗,表面上却云淡风轻:“贫道不过是恰好经过。”
释冰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还未说什么,就听到身后冷寂的女声响起。
“啰嗦什么?”
随着这声音落下,伊梦愁才发觉在释冰痕血翼后的阴影中,缓慢地走出了一个戴着白色鹰隼面具的女性,她有一对结了冰的深蓝色眼珠。
这个女魔头虽然是人形,但带给人的威胁感,丝毫不比旁边的释冰痕差。
“杀气别这么重嘛。”释冰痕笑眯眯地道。“我看咱们心肝儿是没出什么事,他那么闹腾的魔,还真能让人给困住了?”
女魔头公仪颜面无表情,冷着脸道:“他要是有什么事,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释冰痕摸了摸脑壳,道:“那我得花十五天再长回来了。”
公仪颜说话时语气简单轻松,但目光却一直盯着眼前的伊梦愁,似乎将她的形象跟印象中的某个人重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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