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慈恭敬地说道:“大卿,热水烧好了,茶叶也带来了。”
黄延收拾好心情,答道:“送进来吧。”
巴慈这才敢绕过屏风,至弥勒榻前,毕恭毕敬地为黄延泡茶,亦也小心翼翼着,不敢当面有什么闪失。
此时,在二十七条的士族宅邸,正大门外部的风光依旧与往常那样,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这一天,门口两侧多了几个带刀的捕快,一条颀长的红白相间的带子绕过正大门前的墙壁与柱子,紧紧封锁了命案现场。
青鸾城金陵阁的遣外卿-祝云盏带着几个金陵阁小子骑快马来到,跃下马背,从封锁带子的下方钻入,来到宅邸正大门口,与捕快们相互拱手表示寒暄,便即刻奔入宅子。
一入这座宅邸,眼前的风光就与门外大相径庭,门外仍是世风和煦太平如常,而从庭院开始却是寒意绵绵的酆都地狱的光景,青石板上,柱子上,楼梯上,廊道内,屋子里的地板,门窗和幕帐,染上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盖上了白布的尸身依旧躺在血迹旁边,血的腥臭味布满整座宅子。
屋子里的地上有盆景打碎的现场,花盆裂成二十余块,花木与土壤分离,一部分血飞溅在花木与土壤之上,有一张方桌的桌角沾满深深的血迹,有几具尸身的身上埋着菜刀,一部分茶碗和瓷器也打碎在了地上。
祝云盏避开血迹,察看了每一间屋每一处的情况,一边走一边吩咐紧跟在身后的几名拿着炭笔与纸张的同伴:“把案发现场好好记下来,能画的也要画下来,到时候呈交给大卿。”
话音刚落,一名捕快上前,向祝云盏拱手。祝云盏问道:“一共死了多少人?”
那名捕快答道:“被害者一共有十二人。”
祝云盏又问:“目击者有多少人?都怎么说的?”
那名捕快答道:“目击者一共十八人,据目击者说,凶手是这家的三公子,还没有成家立业,最近刚从书院毕业。”
祝云盏再问:“凶手杀人之前,有无生病?”
那名捕快答道:“据目击者回忆,凶手在半个月前曾闹肚子、发高烧、吃什么都吐。”
祝云盏继续问:“请郎中医治了吗?是哪位郎中?”
那名捕快想了一想,答道:“好像是请了碧龙江岸边那一家医馆的水郎中。”
祝云盏便向那名捕快拱手:“辛苦了。待仵作做好了尸身检查,劳烦将详细的报告留一份给我。”回头瞧了瞧同伴,见同伴奋笔疾书将方才的对话都记录好了,便转身朝外面走,边走边吩咐同伴:“先去那家医馆见见水郎中。”
午时,琴阳城各处的公开亭皆填满了新的告示,悬赏寻求知晓凶手逃离踪迹的目击者。贴告示的捕快刚离开,公开亭立刻被百姓围成水泄不通的景象。
午后,阳清远离开第十五分舵,在坊市溜达,偶然自公开亭前经过,瞧见那里人山人海,就着好奇心也过去凑了一下热闹,一瞧告示内容,却不打算揭下来,转身就走,边走边喃喃:“五两银,对寻常百姓来说的确够多,但对我而言,也太少了吧。这么少的赏银,恕我爱莫能助,揭榜拿钱的机会还是让给别人吧。”
薛慕华在第十五分舵宣布要停留几天,令阳清远很是不愉快,并非只是厌恶薛慕华的非分之想,亦厌恶薛慕华收阳清名为娈童以后百般折磨。
他依然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偷偷藏在暗处,亲眼目睹这个男子在寝榻上如何狠狠地折磨阳清名的身子,让阳清名遍体鳞伤,而凌虐阳清名时的魔鬼般的神情,他也至今没有忘记。过去那种种过往,也都令阳清远深深厌恶着薛慕华,厌恶到提及这个名字就想吐。
淅雨台在各地的产业有典当、打铁铸剑铺、镖局、柜坊和烟柳,是名副其实的黑白两道皆占。第十五分舵在琴阳城开着五家打铁铺、八家典当、十三家镖局、九家柜坊以及十家烟柳,管理这些产业的,是香主,而堂主只负责偶尔的视察。
十四个堂主,每次都靠抽签决定视察的产业范围,阳清远这次抽到的是镖局。然而这次他心情不愉快,为了缓和心情,他先去一家茶楼喝茶听卖艺之人唱大鼓,待心情稍稍好转了,才慢悠悠地去镖局。
他走在一条街上,身旁来来往往的人影不算多,他步伐轻快,很快就穿过一条长街,拐弯就步入一家敞开着正大门的大镖局,只当他背对着大街时,一名青年骑着快马一闪而过,直奔那一座发生命案的宅邸。
那名青年身着青鸾纹的玄黑圆领袍,圆领解开且翻折成翻领,腰间上悬挂着青鸾城金陵阁的腰牌,肩头背着一只小巧的包袱,火速赶到了那家宅邸门前,刚好遇上捕快头,交谈了几句后,又火速奔往碧龙江。
在江岸边的那一条些许清冷的长街,有几个同样是身着圆领袍的男子牵着马儿缓缓移动,当中只有走在最前头的那名男子身着霜白圆领袍,骑马青年自后方追了上去,冲那名身着霜白圆领袍的男子叫道:“云盏!”
祝云盏立刻回头,那匹马儿也立刻停蹄在他的身侧,他瞧了来者一眼,便立刻认得出来,脱口:“子隐?许久不见,你怎么离开青鸾城,到这里来了?”
樊子隐从马背轻巧地跃下,立在祝云盏面前,顾不得与其他同伴打招呼,只答道:“是大卿的命令!”
祝云盏一听便猜到是公事,忙问道:“大卿有什么吩咐?”
樊子隐二话不说,就脱下包袱,从包袱里掏出了一封厚厚的信函,递了过去。
祝云盏接过信函,猜到是与这件案件有关的事,连忙放入挂在马鞍旁的小布袋里,随即抬手拍了拍樊子隐的肩头,笑道:“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先不要回青鸾城,和我们这几个兄弟好好喝酒叙旧!”
樊子隐立刻爽快地答应道:“好!不过琴阳城我不熟,只能靠诸位兄弟带路!”
祝云盏答道:“我们也是今早刚刚赶来,还不知道哪家酒楼最好,只能边走边问人。”
话落,金陵阁小子们就牵着马儿往前走,边走边谈聊。
淅雨台第十五分舵内,一道人影穿过静静的小庭院,登上楼梯,穿过二楼的廊道,停步在寝房的门扉前,此人正是淅雨台掌门-薛慕华,而眼前的寝房并非是他的寝房,而是阳清远的。
得知阳清远出门办事,薛慕华便来到此处,用备用钥匙打开铜锁,推开门扉,如同走入自己的寝房一般走入这间房,如同逛大街一般在房里悠然走了一圈,看了一遍,摸了摸悬挂在衣袍架子上的广袖衫子并且凑到鼻尖嗅了嗅气味。
淡淡的木兰花香沁入鼻咽肺腑,薛慕华的脸庞依旧冷若冰霜,松开衫子的一角,只嘲笑般地呵呵了一声,嘴边喃喃:“弟弟果然和哥哥一样,都用同一种令人厌恶的香物。”
随即薛慕华自幕帐前经过,走出里房,走到一张博古架前,低头瞧见一只花瓶里插着一幅画卷,便随手取出来,缓缓展开来瞧上一瞧。在这张画纸上,画着一个貌美青年,左眼正下方眼睑的滴泪痣十分明显,双目春意盎然水灵通透,一袭梅花纹白衣与浅杏色纱衫,毫无烟火气,臂弯里还捧着一只有黑斑的小白猫。
薛慕华此生还未见过这名画中人,但只在那一瞬间陡然回想起数年前,曾经在阳清名的寝房里见过一张画像,那画中的貌美少年正与这名画中青年长得颇为神似,令薛慕华不禁微微眯眼,恨意掠过眼瞳,目光即刻犀利起来。
他冷笑一声,喃喃:“这对孪生兄弟可真有意思!当年哥哥为了这画中人,胆敢与本座作对!胆敢反抗本座!身为本座的娈童,竟敢与别人纠缠不清!想不到连弟弟也是如此,也看上了这画中人!本座的禁锢和折磨,令你们有了对爱的向往了吗?哈哈哈!慕容世家少当家有多大的魔力,如此深深吸引你们孪生兄弟?本座不会让你们过一天逍遥日子!不会让你们随心所欲地爱一个人!”
话语说得那般轻松,齿贝之间却是恨得咯咯响,薛慕华卷起了画像,投入了花瓶里,随即步出阳清远的寝房,闭合门扉,用铜锁将门扉锁上,转身就走,掩盖来过的迹象。
作者有话要说: 柜坊就是那个买定离手的地方,烟柳就是以前八大胡同里面那种地方。
☆、第51章
青鸾城内,大雨还没有停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冲洗染尘许多日子的地面和屋瓦,悬挂在屋檐下的细长紫铜雨水链的莲花形托子里因而灌满了水,新雨亦不断滑入这雨水链,水珠飞溅而出,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黄延想起朱炎风还没有书写金陵阁的出勤账,便再度来到正屋,打开桌案上的一只小木盒,取出少卿印与印泥,替他书写出勤账。金陵阁小子们同时瞥了瞥黄延,然后交头接耳,低声窃窃私语,随后轻轻推了推苗嘉护,让苗嘉护代表集体发言。
苗嘉护被推出几步,为难着正想要退回去,但偏偏黄延转过身来,困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同伴,只见同伴皆望向别处装出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只能暗暗安慰自己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努力挤出笑容,恭敬地对黄延道:“大卿!这火邪好不容易治好!怎么也该呆在耳房里好好调养玉体才是!今早下这么大的雨,这万一……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