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延便立刻游到池边,踩着台阶离开水面,朝朱炎风走去,朱炎风立起身,打开了大布巾,轻轻裹住他的湿漉漉的身子,吸肝他身上的水珠。
黄延穿上了衣袍,没有马上梳理发缕,只是坐在浴房外面的一段回廊里的护栏坐凳上,让夏风徐徐吹干发缕。
朱炎风轻坐在黄延的身侧,随他一同望向远处,过了一会儿,黄延启唇:“一起去吃早饭吧。”朱炎风立刻答道:“其实我,带了早饭过来。”
黄延微笑道:“今日带了什么过来?可是我喜欢吃的?”
朱炎风答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兴许延儿喜欢,便都拿了一点。”
话落,他便去将食盒取来,与黄延一起缓步穿过回廊,走下曲曲折折的台阶,来到一棵松树下的石桌前,食盒轻轻放在干净的桌案上,将食盒子一层层取出来,摆在桌案上。
黄延扫了一眼以后,笑道:“有我想吃的,也有我不想吃的。”
朱炎风大度道:“你不想吃哪个?我替你吃了它。”
黄延不多说,只用手指往食盒子里的几个格子指了指,分别是葱花卷、生煎蔬菜包、油条、水晶蔬菜饺子、溏心蛋卷培根和番茄酱,然后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轻轻撕成了两半,从中央露出了香甜的叉烧馅。
“这样的早饭为何要配番茄酱汁……”黄延说罢,才往包子轻咬一口。
“大概是这几个的蘸料。”朱炎风说着,指了指他方才不想吃的那几种食物。
“真是食欲大减。”黄延不由道。
朱炎风不由分说,将那一小碟番茄酱从食盒子里取出来,放到一旁。
黄延继续道:“油条没有炼乳做蘸料,好过分。”
朱炎风回道:“大概是膳堂的人觉得番茄酱可以做很多食物的蘸料,便送了一碟。”
黄延很无奈,什么话也不想说,只默默地吃包子,吃了两个叉烧包,又吃了一只小盖碗里的桂花红豆汤圆,之后便什么也不吃了。
夏风将他的银白发缕都吹干了,朱炎风抚了抚他的发缕,一只手绕过他身前,从他腰带内侧取出桃木梳,缓缓为他梳头,理顺他柔滑的发缕,然后绾成一个丸子髻,再梳了一两遍他长长的鬓发。
两人缓缓走过径道,朱炎风用左手拎着空空的食盒,黄延走在他的右边,牵住了他的右手,从旁边的树木高枝上时不时传来聒噪的蝉鸣,打破了清早的宁静。
黄延不由道:“可真吵,我每日都能早起也是拜这个声音所赐。”
朱炎风回道:“这种小虫的寿命只有一个夏天。”
黄延说:“这可说不准是爬得太高,被日光晒死的。明明是天生不耐晒的家伙……”
朱炎风无奈道:“呆在低的地方,总会遇到捕猎的螳螂。”
黄延说:“我要是蝉,我便躲在最凉快的地方……”
朱炎风忙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劝道:“不可乱说,延儿就是延儿。”
黄延轻轻抓下了朱炎风的手,笑道:“你很怕我会变成这种小虫子?你这么在乎我,我便放心了。”
朱炎风望了望高枝,喃喃:“希望这些树上没有它们的天敌啊。”
黄延回道:“即便没有,也是不肯下来的,宁愿被晒死也不想进油锅做一盘菜。”
朱炎风说:“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到了金陵阁门外,黄延推开院门,回头瞧了瞧朱炎风,微笑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别走开。”
朱炎风愣了愣,只是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身前的那一扇门扉再度打开,黄延自金陵阁里走出来,朝困惑着的朱炎风说道:“走吧。”
朱炎风不解道:“走?你不是要……”
黄延立刻上前,牵了朱炎风的手,便轻轻拉着他走,边走边说:“我已经写好了出勤账,今日没有案情的进展,呆在金陵阁也是无趣,不如出去走走,去清凉的地方。”
朱炎风说:“先回膳堂交回食盒,之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黄延想了一想,说:“那便去瞧一瞧有无荔枝。”
朱炎风回道:“清早我从那里出来,瞧见了一盘挂绿与一盘淮枝。”
黄延问道:“送去了哪里?长老阁还是神雀台?”
朱炎风推测:“兴许送去水淩筑的祭台做供物也说不定。”
黄延说:“肯定也送了一盘到长老阁,我们去见师父,和师父下盘棋。”
朱炎风猜道:“你想蹭几颗荔枝?”
黄延笑了笑:“我可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同一个时辰中的平京宫城——
杨心素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睡成了死猪,任由谁也唤不醒,梦呓之时,嘴里不停地念着四个字。
“猪肉馅饼……猪肉馅饼……猪肉馅饼……猪肉馅饼……”
正当他淋漓酣睡,几名宦官将他抬起,抬出了秋水堂,李祯走上前,瞧了瞧他一眼,不禁轻轻摇头,笑道:“这五行山下被呀了五百年的猴王可真能睡!”接着凑近,冲他耳边低声叫道:“猴王,你今日获得自由了!”
不见杨心素有反应,李祯便直起腰身,吩咐宦官:“送走送走!”
宦官问道:“这要把人送去哪里?”
李祯想了想,来了一个坏坏的主意:“干脆把他扔进荷花池!”
话音刚落,一阵跫音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把他交给我吧。”
李祯回头一瞧来者,便认出他是杨心素的堂舅舅-无砚,启唇刚要说话,但无砚很干脆地将杨心素扛在了肩膀上,将人带走了。
杨心素做着美梦,刚梦到自己在吃一只巨大的烧饼,头顶猛然被人扣下一盆温水,登时惊醒过来,抬起双手抹开脸庞上的水滴,大嚷一声:“是谁!打扰了我的美梦!”
一只手平静地伸过去,只在他湿乎乎的头顶上放置了一块折叠成方形的素手巾。随之,亦是一个平静的男子声音自他身侧响起:“你醒了,那就好好洗澡吧。待会儿要出宫了。”
听闻这番话,杨心素才发觉自己晶光着森子坐在浴桶里,回头瞧了瞧立在浴桶旁边整理几件干净的衣袍的男子,冷静了下来,沾着水滴的胳膊搁在浴桶边沿,问道:“我什么时候自己爬进来洗澡的?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慕容无砚一边拿起干净的衣袍抖开,一边答道:“那是因为是我把你带进来的。”
杨心素吃了一惊,忙用双手抱住胸口:“那我的身体岂不是被你给……看光了?!”
无砚将衫子挂在臂弯,只平静道:“你爱穿女子衣裙这么久,可别真把自己当女人了。”又催促一声:“好好洗澡,别耽误了时辰。”
杨心素好奇道:“这天底下盛行男风,你确定自己不好这一口?”
无砚只道:“再多嘴,我就要加热水了。”
杨心素是个怕热水烫坏肌肤的人,忙脱口妥协:“不说就不说。”当面紧紧抿住唇瓣。
他记得自己是在雁归岛出生,十岁之前在吐罗郡国与桃夏郡国的落梅庄各住过几年,但唯有雁归岛是常住。自他认得雁归岛上的家人之时起,无砚尚未娶亲,如今他也算长大了,但无砚仍然未娶亲。
他一直偷偷觉得无砚在等一个人,才会一直没有娶亲。
擦干了水滴淋漓的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杨心素变回了神采奕奕的模样。无砚将他的墨黑长发分成了几束,将最中央的一大束扎成高环,用长长的发梢缠绕,又将两侧鬓前的几束编成细长的小辫子,末端缠绕在环髻上,小辫子的中段稍稍垂挂。
杨心素拿起银质莲花纹手柄镜照了照发髻,在镜中露出满意的神情,又拿起一枚小巧的银步摇,自己对镜插上发髻。
只刚弄好头发,无砚便问他道:“满意吗?”
杨心素高兴道:“当然满意了!我都不知道无砚舅舅还有这种手艺!可以给你满分!”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到他面前,掌心朝上,乃是索要东西的手势。愣了一愣,杨心素启唇:“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无砚干脆道:“三十文钱。”
杨心素难以置信:“都是直系亲人,你为何还要收我钱?”
无砚理所当然道:“把你带来沐浴梳头又不是我本分,该收劳务费的。”
杨心素反驳不了,微微嘟嘴气馁,只好掏钱袋,不甘愿地将三十个铜钱递到无砚手中。想了一想,他又问道:“那你会不会画眉涂胭脂?”
无砚收好三十文钱,听闻这句话,再度伸出一只手,又是讨要钱财的手势。
这回,杨心素在意的并非是钱财,奇道:“你真的会?感觉你在女子打扮这方面……”
无砚打断道:“少说点废话,要画就快点出钱。”
杨心素应了一声:“哦……”再度不甘愿地掏出三十文钱,递到无砚的手中。
只刚化妆完,无砚就将他拽出深宫,带到宫门口,苏仲明与李旋刚好参加完早朝会议,来到此地正与文茜、杨彬话别,杨心素趁长辈都在场,当面甩开无砚,扬声道:“我不回雁归岛!我要呆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