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在院门前停下,无砚喃喃:“哪里都找过了,就差这里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打瞌睡……”就立刻迈步穿过院门,一边走一边唤道:“清远!在不在?”
没有人回应,无砚进入首楼的起居室,不见里边有任何人影,立刻转身出去,登上楼梯,上了楼上的寝房,很轻易地就将门扉推开,里边同样没有人,里室的卧榻上空空的,但唯有外室的桌案上放置着一只木托盘。
他走近一瞧,木托盘上有一封信函,而信函的旁边是一只瓷盘,一双红木筷子整齐地搁在盘子边缘,盘子里也整齐地摆着几个白胖雪狐形状的沾满细细椰蓉的糕点,热气徐徐,是刚出锅没多久。
他先把慕容黑黑放在桌案上,拿起信函,抽出信笺瞧了一眼,信中写道:无砚,多谢你这些日子收留我,令我舍不得走,江湖上有事,我去去几日,以后再与你相见,我知道你可能会生气,我让厨子按照我的记忆做了这道‘雪狐令’送给你。
正如信中说的,无砚果然有些生气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桌子边缘,喃喃了起来:“干嘛突然要走?还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也不叫我送。今日谁替我照看这只猫?”撑腮生气了片刻,回头瞥了瞥盘子,却见黑黑伏在盘子前,两只猫手扶着盘子边缘,猫鼻子凑近糕点正在闻香气。
无砚冲着猫稍稍凶道:“干嘛?是给你吃的么!”忙用食指将猫手逐个轻轻推开,将猫头也轻轻推开,把盘子拿起来,用筷子夹起一个雪狐令,轻咬下去,清甜的味道在嘴里立刻化开,低头一看,是拔丝的柿子饼馅,不顾蹲坐在桌案上垂涎三尺地舔着嘴巴直勾勾望着这边的黑黑,再度轻咬一口。
一个院子里,杨心素站定脚步,一次又一次地弯弓搭箭,瞄准远处的靶子,看似十分专注地练习弓术,内心实则忍不住开了一丢丢小差,回想到昨日见到阳清远的那时候,两人并排坐在石阶上随便谈聊,阳清远透露自己要离开雁归岛几日,但没有明说要去哪里,杨心素便趁此机会求他偷偷帮忙带信给李祯,彼此之间本就有江湖交易的关系,阳清远就大方地收下了他的信。
此刻,他寻思着这封信是否能顺利偷偷交渡到李祯手中,无砚怀抱着黑黑随便来到这里瞧一瞧他的成绩,一望靶子上尽是乱七八糟的箭,不由朝他脱口:“你练弓术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你看看,这些箭乱七八糟的,没有一支射中靶心。”
杨心素平静地垂下拿着弓的手,平静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垂眸不回答,也不敢回答。无砚亦没有追着教训他,只问他:“你知道阳清远离开雁归岛的事吗?”
杨心素闻言,忽然抬眼,回头望了望身后之人。
无砚接着说:“没有慕容世家主人的命令,他怎么可能有船离开,肯定有人刻意隐瞒了。”
杨心素坦白:“是我让他坐我们家的商船离开的,他不让我告诉你。”
无砚有些生气,忙脱口:“我猜就是你了!你怎么能随便让他走?他走了,谁来替我看着这个小胖子?”刚说完,黑黑似是听得懂人话,稍稍抖了抖猫耳朵。
杨心素好奇:“无砚不能带着它?”
无砚只问道:“你知道它现在胖了多少斤?一直抱着会多久手酸一次?”
杨心素无奈地答道:“可清远先生已经走了呀……”
无砚没好气地说:“都要怪你,今日练弓要是射中靶心不到三百个,你今晚就别想吃肉了!”轻轻一哼就转身走了。
杨心素垮下了双肩,满脸皆是道不出的苦涩冤情,只能低声喃喃:“怎么这么倒霉……”揉了揉拿弓的那一只手的胳膊肘,换了另外一个靶子,继续练习弓术。
那一日的夜里,黄延借着灯火光快速翻阅那二十八本烟柳征税录,看到第十八本的第八十三页之时,在右下角瞧见了‘极乐会’这三个字眼,停下来,翻找所在地,找到了是为‘桃夏郡国白花城’之所在,而剩余的十本里也难觅‘极乐会’这个牌名。
白日归还了所有的烟柳征税录,他便与朱炎风乘坐苏仲明的马车,奔往桃夏郡国,披星戴月行了三四日,来到了白花城,向路上的行人打听了一番,终于寻得了极乐会。
挂在门楣高处的横牌十分简单,只用金粉苍劲有力地书写了‘极乐会’三个斗大的字,正门外没有招揽富贵男子的姿态莺燕的曳云仙,似乎很低调又很冷傲,只透过敞开的三扇大门望进前庭,可见好几个曳云仙凑一起低声说说笑笑,姿态极为妖冶轻浮。
黄延刚下马车,一个小厮就从前庭里跑了出来,至黄延面前,低头哈腰地迎接,黄延二话不说就与朱炎风一块儿跨过门槛,穿过了前庭,那几个曳云仙这才肯回头,有的向他二人轻轻挥动香帕,有的十分大胆地飞吻及送秋波。
黄延只回眸轻轻勾唇浅笑,没有停步,与朱炎风一直往前走,身后随即传来痴痴的七嘴八舌。一句‘今日来的客人生得可真俊俏,不知一会儿要唤哪位姐妹’,一句‘倒希望是我了’,一句‘只怕红牌的姐妹抢先要了,轮不到咱们呀’,一句‘哎呀人家姿色也不比她的差呀’,云云。
至堂内,他二人才停步,瞧了瞧舞坛上正在献舞的妙曼舞者,那三名舞者身着贴身的圆坦领短衣,白白酥酥的双峰外圈与五彩千重纺纱裙随舞姿晃动,露出纤细的脚脖子,脚上穿着镶了珍珠的翘头履,细长的臂弯里挂着千尺彩绸,手拿琵琶,一瞥一笑舞飞天。
黄延凑近朱炎风的耳边,含笑着故意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朱炎风坦白:“我不懂女人……”
小厮插嘴说了句话:“两位爷,现在时候尚早,除了被定下的雅间和姑娘,都可随便挑选,不知两位爷欲往哪间,要唤哪位姑娘?”
黄延只问道:“此处由谁来管?”
小厮会意,答应道:“两位爷先稍等,小的这就去禀告杜娘。”
朱炎风好奇着,低声对黄延道:“不知这里的鸨子,是什么样的人。”
黄延低声接话道:“鸨子是怎样的人,这烟柳筑是谁开的,然后再四处逛一逛有没奇怪的地方,这就是我们这次过来的目的。”
说完话,两人便徐徐移步,随意看看,过了一会儿,一个画着菊花纹额妆、身着金丝红衫红裙与外穿的宝相花刺绣玄黑抹胸儿、发髻上插着嵌宝石的金银质琵琶形发梳与金菊发簪、手执赤纱飘带秋菊刺绣薄纱圆扇子的妖媚女子自楼上走下来,黄延只瞧了一眼,便心道:这小女子的打扮酷似洛荧,但不是洛荧,洛荧真的死了吗……
杜落娘迈着莲步上前,右手轻压左手,左手轻轻按在左胯,微微屈膝低头,以这般万福常礼含笑着接待道:“杜娘见过两位远道而来的爷,两位爷可想好了要进哪间雅间,看上了哪位姑娘呀?”
黄延浅浅一笑,答道:“要最好的那一间,姑娘嘛,就你了。”
杜落娘微微愣愕,但很快就换上了笑容,不拘泥道:“两位爷,就请随杜娘来吧。”立刻走在他二人的前头,领他二人上楼。
黄延故意走慢几步,凑近身侧的朱炎风悄悄低声道:“她这般大度接受,显然这里并非完全由她做主,在她的上头肯定另有主人。”
朱炎风低声答道:“你这么肯定,是不是这里的规则酷似湘……”生怕走漏了风声,便没有将‘湘冬阁’完全说出。
杜落娘领他二人穿过一段内廊,出到内院里的半空拱形桥,黄延忽然停下脚步,杜落娘回首奇怪道:“两位爷怎么忽然停步?”
黄延若无其事地浅笑着答道:“没什么,只是好似来过这里罢了。”
杜落娘问:“爷是何时来过这里?”
黄延随口答道:“梦里吧。”
跟随着杜落娘通过拱桥继续往前行,黄延心忖:这里的楼宇构造一花一木,果然与湘冬阁酷似,当年熟知湘冬阁构造的,皆是我身边之人,但能模仿之,造出极乐会之人……莲幂与贺香排除在外,我的养子已死是事实,也排除在外,唯独洛荧的下落成谜,洛荧……
☆、第118章
在上等雅间里,三人听着小曲,随意说说笑笑,杜落娘时不时为他二人斟酒,一壶酒不知不觉饮尽之后,黄延忽然问她道:“你的这家烟柳极为别致,能否告诉我,是谁出资建造的?我很好奇。”
杜落娘含笑着难为情:“爷问的问题总是很奇妙的,叫杜娘怎么开口呀?”
黄延故意拉朱炎风说道:“你我打个赌吧,若是这个小女子自己出资造的,你我再上一壶酒,若是有高人出资造的,你我再上两壶酒。”
朱炎风听罢,立即会意,点了点头。
杜落娘含笑着答道:“爷猜错了,极乐会是杜娘的夫君出资所造,由杜娘管理与教导姑娘们。”
黄延仍要问:“小女子嫁给了谁,能说给我听吗?若非是哪家富贵子弟,绝非造不出这样华丽的烟柳筑。”
杜落娘答:“我夫君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烨’字。”
黄延要求道:“夫妻二人经营烟柳还真稀奇,能否让我二人见一见南宫先生,与他喝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