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不愿说,那谢灵均还态度强硬,顶撞了她。
可是这些委屈,季烟然在江歇面前只能吞下。她心思缜密,看江歇对沈正泽十分维护,就知道说了也没用,还平白无故给江歇增添烦恼,因此多的话一句都没讲。
但她讲的话也足够多了,足够解读了。
江歇仿佛没听懂弦外之音,还是淡淡道:“我晓得了。”
季烟然只好笑了出来,说:“阁主知道就好。”
江歇面容虽还是二十年华,可鬓边的白发却一日胜过一日。他此时看起来甚是疲倦,对着相处了几千年的同僚们,说:“如果没有多余的事,我就带自己的弟子回青阳阁了。至于季烟然,还有李别,你们二人,在今晚来青阳阁正楼一趟。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与你们单独交代。”
季烟然听到这里,明白江歇不会将这件事等闲处之,于是长舒一口气,立即回道:“好!”
江歇看着谢沈二人,示意他们随自己出去。
师徒三人刚走出医馆,江歇却又停住脚步,同贺知舟说:“你还是当往日一般,接着去上课。谢沈二人,我会单独教导……贺长老……知舟,劳烦你了。”
贺知舟心中一软,应道:“不劳烦。”
江歇御剑的速度明显放慢,只为配合自己两位徒弟。
谢灵均立于沈正泽身后,却没有将人搂紧,反而隔了一拳的距离,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江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问:“谢灵均,你的剑呢?”
谢灵均回道:“碎了。”
江歇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对于他们这种大能而言,虽没有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却也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把剑跟随余生。
至于谢灵均,才刚到阅世境,就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碎了也是理所当然的。或者说,谢灵均那把破剑,用到现在才碎,这倒是值得惊讶的。
“碎了就碎了,”江歇语气平和,“等到了青阳阁,我送你一把利剑。这把剑,你想让它碎都办不到。我只希望,你得到了剑,能够小心爱护,将它视作自己的生命。”
“弟子遵命。”
谢灵均前世有过三把剑。一把是初学的启蒙剑,一把是从悬剑堂里易剑而得,一把是自己的神魂锻造而成的魂剑。
这三把剑中,只有初学的启蒙剑,是由江歇赠送的。而这把剑,虽然锋利,却绝未到达视若生命的程度。
谢灵均听到江歇的话,知道师尊要赠送一把神剑,心中感念非常。
他怀着崇敬的心情,看向江歇,只见对方鬓边斑白,竟然隐隐有些油尽灯枯的征兆。见此,他不禁心中大恸。
为何重来一世,师尊却比前世衰败得更快?
三人很快抵达穿越虹霓流云,抵达青阳阁。
青阳阁中的阁楼,与医馆处布置有相似之处,都是十三座,但青阳阁的阁楼显然巍峨更胜,让医馆难以望其项背。
阁楼以九宫八卦阵排列,余下四座位于四极,正楼位于正中。
江歇这次却没有飞往正楼,而是去了十二楼。
江歇驻足,抬头眺望高楼,喟叹般,说道:“青阳阁中,阁主加上长老共八位,而阁楼有十三座。百年一考校,人员变更,只有一点是默认的。那就是这十二楼不容他人居住。”说到这里,他望向谢灵均,“你可知为何?”
谢灵均摇了摇头。
江歇走上前去,推开了沉重的檀木门,轻声道:“因为这曾是我师弟谢长怀的居处。”
谢灵均心中一动,谢长怀是他从未谋面的生父。他既然知道谢长怀是江歇的痛处,也知道别人避着他,不愿让他知道谢长怀的事,后来自己也就学着刻意不去关注了。
可江歇此刻却主动提及,谢灵均免不了心跳更沉、更重。
江歇领着他们,沿着古旧的木质阶梯,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踏了上去。
走到三楼,江歇推开第一扇房门,说:“这是师弟藏剑的地方。”
日光穿透窗棂,落在屋内。成千上万把剑,将偌大一间屋子装满。这里比起青崖书院的悬剑堂,也不会逊色太多。
“他很爱剑……”江歇走进屋内,声音明显低沉起来,“在这一点上,他和我们又不一样。我们爱剑,只认定一把剑。他爱剑,认定一把剑,觉得自己的本命剑胜过其他千千万万把剑的同时,也十分爱惜每一把好剑。”
地上插满了长剑,三人进入时,都循着既定的路径,规避地上的这些利剑。这许许多多、琳琅满目的剑,有些只有剑身,有些加之剑柄,有些安静地躺在剑鞘中。
“这里共有一万五千六百八十一把剑。”江歇微微俯身,从地上抽出一把,“这把剑,名为‘长风’,是他在九十二岁时用过的,他只用了十九天,就抛在悬剑堂中。后来他参悟万象,方才从悬剑堂中将剑取回,重新搁置在十二楼中。”
谢灵均心中苦涩与骄傲同时涌起,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父亲涌过的上万把剑,还更能触动他对剑的喜爱吗?
江歇走了一段路,将手中的长风剑随手插在地上,又弯腰拾起另一把剑,说:“这把剑,名为‘悟过’。师弟十分崇敬玉清真人,玉清真人的剑名为‘悟过’,他在九百六十二岁那年夏日,模仿玉清真人,将自己的剑也命名为‘悟过’,寓意常思己过。”
江歇抬起剑来,用食指、中指轻轻抹过剑身,感怀道:“师弟的本命剑,在他八千五百岁那年寻得。在此之前,他用过的许多剑中,这把‘悟过’算是跟了他很长时间,足有三百六十六年。”
说完,江歇又将这把悟过剑甩入地面之中。
谢灵均听到这里,明白江歇的意思了,江歇准备从谢长怀用过的剑中,为他寻得一把趁手的。
谢灵均动容道:“师尊,你……很清楚这些剑……”
江歇怔了片刻,缓缓点头:“是。我在慰灵塔中,看着师弟的尸身,闲来无事便想想他生前的片段。久而久之,几千年的时光都牢牢印在我脑海中了。”
江歇对谢长怀的剑,如数家珍,丝毫不爽,这是何等的了解与珍视?
“罢了……”江歇脸上又现出十足的哀恸,语气愈发低沉,“死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我本想永远封锁这栋楼,可往后万年、十万年一过,我们都老死,谁又记得青阳阁还有过一个谢长怀?与其让他的剑束之高阁,不若赠与你。”
江歇说到最后,几不可闻,说完,旋即伸手。
但见万剑应和,金铁争鸣,满屋的长剑都似有灵一般,迫不及待的模样,想要飞往江歇手中。
铅刀尚贵一割,何况利剑?
万千长剑中,飞来一柄古朴无华的铁剑。铁剑尚未出鞘,比起其余争鸣的剑,这把看起来太过安静。
江歇一把抽出铁剑,日光照耀在剑身上,仍旧看来平平无奇。可就是这样一把笨拙的铁剑,甫一出鞘,屋中其余万把长剑便静默了下来,不敢与其争锋。
江歇将铁剑递给谢灵均,说道:“这把剑,无名,你如愿意可为它取名。谢长怀,青阳阁曾经的剑尊,这便是他的本命剑。”
谢灵均低头,久久凝视江歇手中的剑,神色晦暗难辨。
江歇并不着急,也不怕谢灵均会拒绝。
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认为这把剑当真平平无奇;大巧不工,这把剑恰恰是奇巧到极致,返璞归真,因此看起来古拙无华。
谢灵均静止,只因为这是他生父的本命剑。前世,凡是有关谢长怀的话题,众人都讳莫如深。而此世,谢灵均不仅听到了生父相关的事,还来到了他的居所,得到了他的本命剑。
子承父剑。
这对于谢灵均而言,意义非凡。他从未见过亲人,可他却能得到与剑修本人同等重要的东西——剑修的本命剑。
难怪师尊此前嘱咐“将它视作自己的生命”。
谢灵均既然知道这剑的来由,不消江歇再说,自己也绝对珍视万分,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弟子……”谢灵均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发现语言实在太过多余。这种情况下,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全无必要。
谢灵均单膝跪地,双手奉上。
江歇垂眸俯视谢灵均,看着这自己亲手捏出的造物,看着与自己大徒弟同名同姓,生得如此相近的人,心中百般滋味混杂。他将剑递予谢灵均,也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他此前已经说得够多。
谢灵均接过剑,缓缓起身。
冰冷的剑鞘,冰冷的剑。可正是这没有丝毫温度的剑,却让谢灵均心潮起伏,心中激荡不已。
谢灵均一直致力于人剑合一,他从前以为,只有把自己也变成一把剑,才能抵达这至高无上的境界。可近来,他体会到了爱、恨,体会到了心被高高悬放,以及重重落地的过程。他忽地发现,人剑合一,可以是将剑化成人。
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剑。这是确切无疑的。
剑是冷的,而人可以是热的。如果人随剑,人也会变冷;倘若是剑随人,那剑也会沾染温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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