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褚易伸出手:“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待会还要送允恭去戒毒所。祝你一切顺利,有缘再见。”
没有那些精美的套装与饰品,omega的容貌依旧漂亮,但他已不再是一座只会站在哪个alpha身边扮笑的雕塑。褚易和陈芳泽握了握手。对方松开他,转身走回对面车站。
他扶着高允恭上车。褚易目送小巴开远,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他回头,路边停着一辆车,罗望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冲他喊:“发什么呆呢,快上车,再迟就赶不上飞机了。”
小巴拐弯,彻底看不见了。褚易将行李扔入后备箱,钻进副驾驶位。alpha一脚油门踩下,“系好安全带啊,”他嘱咐褚易,“要抓紧时间了,从这里去机场就算不堵车也要开一个小时。”
“谢谢你送我,”褚易依言系好安全带,“如何,新工作忙不忙?”
“你说呢?”罗望笑道,他打方向盘:“幸好有赵铭,他知道我今天要来送你,就主动帮我顶班。新报馆不比叁周刊,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人手不够,我们都要身兼数职,赵铭是摄影外加行政,我是编辑兼任财务。你要是来工作,除了跑新闻,可能还要轮班打扫厕所。”
“谢了,这份工作要求太高,我怕是胜任不了。”
两人闲聊几句,遇到一个红灯。褚易趁着这个空隙,从包里拿出方婕的日记本与录音笔递给罗望,对方扭头看看,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一个故事。”褚易回答。
罗望空出一只手,翻了几页日记:“这是……”他有些惊讶,飞快看褚易一眼:“你想让我来写?”
“我答应了陈知沅,会替他如实记录下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但我认为以我的经历很难摆正心态,况且我也不准备再做记者,所以希望能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合适的人去做,”他说:“‘不映射不偏颇要中立,我只与大众说事实’,师兄,我相信现在的你能做到。”
红灯跳成绿色,罗望发车慢了几秒。他长出一口气,将日记与录音笔收好,说你也真是,尽给我出难题,算了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再帮你一次。
汽车驶上过江大桥,褚易看向窗外。三山的每一寸景象都被甩在身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他来回抚摸脖上的那串白色珠链,像是回到十六岁那年,他在市集的摊位前不停比较,好不容易才将它从上百条的项链中选出。其实买下之后仔细看,这一串根本算不上最最好看与最最理想,但戴在Wilson身上,就变成了最好的。而现在,它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到达机场,罗望替褚易拿出后备箱的行李,他打量一圈,目光落到褚易肩上的背包:“你离开三山,全部家当就一个箱子和一个包?”
褚易接过行李箱:“不然呢?哪有那么多非带走不可的东西。”
罗望观察他表情,小心地问:“那高允哲呢,你甘心让他独自留在这里?”
“我发现你对他总是有很多兴趣。”
“我是在担心你,”罗望无奈道:“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当面告诉他?你就不怕走了之后,他不去找你,或者再也找不到你?”
“怕啊,”褚易老实说:“但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神话故事,说天地之间有种智慧生物,叫作衔尾蛇,它的身体是一个圈,头尾相连,代表无尽的循环,既是生命的起点,也是万物的终点。”
罗望被他搞糊涂了:“……我对神话民俗了解得不多。”
褚易忍不住笑:“没关系,只要他能明白就行,无论多久,我会等他的。”
“认识这么多年,我得承认,我还是搞不懂你。”罗望没有再问,将褚易往前推了推:“去吧,一路顺风。”
褚易与他道别,转身走进机场。即将进玻璃门时,罗望突然叫住他:“师弟!”
他回过头,老友露出一个真心微笑。
“祝你好运。”
——
坐在候机厅内,褚易捧一本旅游书,用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他正专心,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到脚边。褚易分神去看,发现是一架玩具飞机。他将书放到一边,弯腰拾起,再抬头的时候,见到一个小孩子站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架小飞机。
是你掉的吗?褚易问。小孩害羞地点点头,说对不起,撞到你了。褚易笑着说没关系,将飞机还给他。
对方接过,紧紧握在手里。听到身后的父母正在呼唤自己姓名,小孩扭头应一声,一双大眼睛看着褚易,想了几秒,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苹果递给他,说哥哥,谢谢你。随后小大人似的冲他鞠个躬,开开心心地拿着玩具跑回了父母身边。
褚易看着手中的苹果。红色的,有生命的,他手合拢,掌心温度传递过去。这是一颗可以吃的苹果了。
Wilson。念念。高允哲。我们不再欠对方任何东西。如今的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人。
广播开始播放登机提醒。褚易收起书,他站起来,一手拎起行李包,一手将苹果抛到空中。苹果落回他手心,他又抛起。落下。如此反复。
beta消失于人群中。
第80章 终
(不要被名字影响,此章不是最后一章)
——
新利和进入清算那天,高允哲早起。他已习惯床边有人的清晨,最近每次醒来,第一反应都是去摸一摸身边的被窝。那里以前总有个人在,蜷缩着,卷他的被子。
现在不是了。没有人再和他抢被子,也没有人会在深夜一脚踢到他身上,咕哝声高允哲王八蛋,逗笑夜半失眠的自己。
褚易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他一封信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也不给他。大约是怪自己吝啬,以此作为反击。是啊,他过往是够小气,用在他身上的温柔和善意都要克扣,计算是否应该要给。
他怕给多了,他会误会,或者自己误会。
但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他翻开报纸,梅江日报今天刊登了一篇新文章——这份本地小报早些因独家发表了检举新利和的专稿而名声大噪。这次发布的是陈知沅的生平记事,撰稿人笔触平和,冷静地叙述了这位商界传奇命运多舛的一生。
文章高允哲早两天就看过,罗望单独给他寄出一份手稿,同时送来的还有一本日记与一支录音笔,并给高允哲留了张字条,寥寥几句:请你了解,这些都是他的努力,我不过是一个传话人罢了。
他打开录音笔,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对方曾很多次地用一样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有时生气,有时平静,也有时压抑:当他渴求自己却得不到回应时,他总会压低声音一遍遍喊他。
高允哲没有一次回答过。
有人敲门,小周如往常一样进来为他送上文件。这是小周最后的一个工作日,但对方还是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妥帖地完成所有工作。
高允哲一一签名。他将持有的所有资产都做了变卖,其中接手珍琅轩的是姚家。姚露依之前与他相谈时,问起褚易的情况,他答不出,omega就摇摇头,说高允哲,你应该去找他。
去哪里找,一个人若有心藏起,他该怎么去找。姚露依听后难得发出嘲笑,说我真没看错,你何止不适合做生意,高允哲,你懦弱得令我叹为观止。
他没有与之争辩。姚露依并未说错,他从来就对做生意没有兴趣,商场上的那些来往在他看来只有厌倦。他回到三山是献祭。身世,身份,身体,他的一切都是用来完成父亲遗愿的道具。他不想了解、也不想感受任何事情。如果命运就是如此,所有他曾经在乎的人最后只会遭遇不幸,那么就不再去在乎谁。他愿意屈服于这份命运。
高允哲按了按眉头,右眉上的伤疤还在,那是他活过二十岁的证明。他原以为是活不过的,与母亲分开后的十年在他记忆中相当模糊,他独自在海外漂泊,像没有系上线的风筝那样摇摆。他尝试过很多东西,不好的那些,生活愈堕落愈虚幻。
后来他迷恋上极限运动,跳伞攀岩都有尝试,但其中最喜欢的是摩托车。任帆那时候常念叨他,说每天都害怕接到医院电话说你出事。他不回答,心想死就死吧,反正也是贱命一条,除了任帆这位朋友可能会伤心两日,还有谁会记得。摩托车真是好东西,骑上去像能甩掉所有。飙车时他常有意识地贴着山道靠崖的那边,下面是海,空空荡荡,摔下去就没有以后。
这种紧贴危险的感觉,会让他肾上腺素加剧。只有看清生与死距离的这一瞬间,才让他觉得原来自己还活着。
如此透支幸运势必要被惩罚,任帆口中的车祸在他二十岁那年如期而至。母亲过世后,他几乎一蹶不振,还能撑多久,还要孤独多久,不知道。他特意挑了一个雨夜上山,想在高速公路上结束生命,以为会就此解脱,结果老天让他留下来。死里逃生后他受了重伤,除了失明,腺体也因重创而封闭,无法散发信息素,变成一个彻底的废人。
他在多家医院辗转,最后流落到康沃郡的郊外。恢复行动能力的那天,他决定向这个他受够也受够他的世界彻底再见。也是那天,他遇到了改变他命运的墨丘利。他一生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