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设褚易不是没想过。他对褚蔷素来没有好感,却也知道姑姑虽是个势利眼,但对褚贞还算关心,更不敢在alpha兄弟眼皮底下做陷害侄子的蠢事。她耍小聪明撮合褚贞和高允哲,他信。给褚贞下药断送人生?不太可能。
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高允哲显然不屑与褚易争辩自己清白,最后只表示这件事已托人调查,如有进展,会做另行通知。
他说完,换上那副标准化的冷漠表情:“你算完你的账,该轮到我了。今天新出的叁周刊,是不是你做的安排?”
盘问者进行交换,褚易不语。他该说什么,解释?解释有用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解释变得很廉价,连罗望都不再买账。
他抬头,捕捉高允哲的眼神。几小时前他在罗望那里看过一道寒冰,现在同样在高允哲的眼里看到了,甚至高允哲的还要更冷一些。这是道万年不化的寒冰。
不愉快的相处,几次误解,还有他们那场堪称世纪灾难的相遇,形成了这块结实得无论他怎么敲也敲不碎的冰。褚易知道,高允哲已经判他死刑。
他扯开嘴角:“如果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我的。”
“你为了偷拍可以不择手段,我见识过。也许你是掐准了发病时间,又或者演技超群,连我都一起骗了。所以你问我信不信,我回答你,褚易,我不信。”
褚易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自从遇到高允哲之后,自己就像沾上了摆脱不了的坏运气,每次见面最终都会演变成一个错误,甚至连累他人。
他真的累了。褚易厌烦地挥一挥手:“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一早认定我是坏人,我再说什么也没用。我只希望你以后别再缠着贞贞,三山这么多有钱人家,我相信大部分都很愿意和新利和攀上关系,请你换个目标,不要再来这里了。”
高允哲冷笑:“我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也轮不到你来插手。褚贞的事情已在圈内传遍,这桩意外对于褚家来说是丑闻。一个险些遭到标记的omega在社交场上只会被视如敝履,如果现在我向大褚先生提出婚约,你猜他的第一反应会不会是松一口气,感到庆幸?”
这番话听得褚易火冒三丈。“你做梦!”他脑子一热,接着道:“我早有预感,遇上你就不会有好事发生!高允哲,你他妈根本就是灾星,一出现只会给所有遇见你的人带来不幸——”
他还未将所有不满一吐为快,就闻到了高允哲飞速上涨的信息素。alpha用这样的方式传递着自己的情绪:他正愤怒,那不是偶尔吓吓他的、玩笑似的威胁,而是如潮水般要淹没他的怒意。这股愤怒连抑制贴都无法抑制,高允哲的信息素太冷也太潮了,几乎让褚易窒息,仿佛他正被湿润的泥土封住口鼻,埋进地里,剥夺了所有呼吸的可能性。
“闭嘴,褚易。”
alpha沉声道:“注意你说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褚易弯下腰,大声咳嗽。等他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抬头一看,高允哲早走了。
信息素的余威仍在,像一种警告。褚易腿有些软,只好蹲下去。他抓着头发,脑子里乱得厉害,短短一天内他接连失去友谊与自尊心,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有的。他正烦恼,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他打开,信息仅仅几个字,却令人脊背发凉。
上面写着:易,你现在后悔了吗?
第27章 后悔
所有碎片被串联成线,真相比想象中更简单也更残忍。
后脑勺仿佛被钝器击中,刹那间一片空白。褚易跑出褚家宅邸,他失神般在路边来回走了几分钟,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有勇气回拨号码。
手指打颤,他摁了好几次才摁下通话键。电话很快接起,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还在猜你多久会打来,倒是比预计中快得多。”
是褚茂。褚易手脚冰冷,他问:“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哈!父亲从电话那头发出响亮笑声,打碎他最后一点的侥幸:“当然是看你苦恼,告诉你实情来了。谁让你迟迟不肯帮我,易,不听话的小孩总要吃点苦头。”
褚易紧紧握住手机:“贞贞会出事是你动的手脚?”
“是啊。我雇了人给他下药。原本目标瞄准的是高家那个少爷,结果情况临时有变,就随便在宴会上找了个alpha,反正对象是谁无所谓,目的是让他完成强制绑定嘛。褚蔚最疼他这个omega儿子,要是出点什么事,他们一家能不急不乱?唉,可惜,还是差了少少。”
他这悠闲叙述的语气令褚易觉得恶心。“发生这种事情对贞贞来说多严重你不知道吗?他是omega,你怎么能——你怎么下得了手!贞贞不是外人,他是你的侄子!”
“侄子?我呸。”褚茂轻蔑道:“你那高贵的alpha叔叔有把我当成他尊敬的大哥吗?一分钟都没有过。他们看不起beta。褚家的一切本该是我的,也该是你的,易,是他们抢走了属于我们的东西,我是在为我和你一起报仇啊。你以为他们是真心对你好?那只是施舍,是他们高高在上,给跪在面前的你丢下的几分同情罢了。”
“你这个疯子!”
“我是你老子,没大没小的东西。我给过你机会的,上船之前我给你传过讯息,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我知道你被褚蔚一家灌了迷魂药,觉得他们都是大圣人,我就当养了一头白眼狼,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给我还上欠款,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找他们麻烦,他们会很安全。”
褚茂补充:“你也不用想着报警,道上的人我多少认识些,如果你不愿意,我不能保证下次会不会发生比这更不好的事情。”
胸口被什么团团堵住,堵得褚易呼吸都艰难。他没想到被逼上绝路的褚茂竟会做出这种下作勾当,害褚贞差点断送人生的始作俑者原来并非他人,而是他的亲生父亲。褚易惊愕、羞愤,只想立即死去。他从来都不愿连累任何人,一个都不想。他遇到过许多不好的事,吃过不少苦头,但这些他都能忍受。他已陷在泥潭里,沉没是迟早的事,可在那一天到来以前,他尚且有余力抬头望向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玻璃瓶,美丽脆弱,触不可及,需要好好保护。
那里有褚贞,有叔叔与婶婶,还有佘公山的蓝天白云,甜蜜和无忧无虑,唯独没有自己。他是另一面。他的世界是一潭死水,是老天从不偏爱,是欲壑难填的父亲此时拖长语调的一句,易,我早说了,只有你能帮我,你是我儿子,儿子救老子是孝道,是天经地义啊。
他不能让两个世界有所交集,一切都会乱套的。一个世界里的事情必须在一个世界中结束。褚易动动嘴唇。初冬了,呵出来的气会结成一团雾,蒙住人的眼睛。
久久的沉默过后,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好,五百万我会替你还清,但这必须是最后一次,拿到钱之后,你给我立刻滚出三山,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止了!”褚茂笑声尖利:“你答应的太晚,那五百万早就利滚利,我现在欠下的是一千万。”
“一千万,没得商量。我不管你怎么筹,问褚蔚要也好,把自己卖了也好,只要你拿得出,我就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我会彻底消失。怎么样,这笔生意对你而言,足够划算吗?”
——
褚易转了一辆巴士,从佘公山坐到市区。他随便挑了一站下车,正值傍晚,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大型广告牌的光源将夜晚变回白昼,褚易挤在人群中,跟着人潮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千万。他反复想。一千万,他要去哪里凑这些钱。
他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情独自抗下。褚易计算自己的存款,他的银行流水常年低于五位数,赚来的钱只能堪堪负担生活费与补充剂的开销,更别提他今天还与罗望闹到决裂,彻底失去了叁周刊的工作。
即便他去打零工,再多做几分兼职,也不过杯水车薪。褚茂给他下了死期,还款日在这周末之前。褚易走在街上,有人经过他身边,撞到他之后也不说抱歉,只匆匆离去。
全身都像被抽空了力气,褚易停下脚步。只有他停下了。他是所有行走的路人中唯一静止的那个,其他人都有目的地可去,只有自己没有。
这时有人打进电话,他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想了想,还是摁下接听键。
“易哥,你终于接了!谢天谢地!”
那头传来赵铭的声音。褚易将手机贴在耳边,不说话。
听他沉默,赵铭着急地问:“易哥,我知道你今天看了新刊之后很生气,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好不好。”
“赵铭,我问你,新刊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我……”赵铭嗫嚅道,“我只知道主编派人去蓬帕杜号偷拍,回来之后没给任何人看过照片,我这几日在忙另外一桩新闻,也是等新刊上市才知道……”
他叹一口气:“易哥,对不起。”
这孩子也真是实心眼,只懂道歉。褚易对他说:“六点,我在老地方等你。”
二十分钟后。褚易在南区的一家露天排挡坐下,这里是以前他和赵铭收工之后常去的夜宵点。老板娘认识他,笑着说帅哥好久没见你来了,老规矩吗,先上半打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