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后赫榛就给三个人的不倒翁下了决,三个小东西被一根红线相牵,一方有异常,另外两个就能立刻感知。又怕揣着不倒翁不方便,索性直接变出了三条红绳,中间挂着个极小的不倒翁,戴在了三人手上,这样就不怕弄丢。
中秋将至,小镇为制造噱头,提前在今晚安排了一场小型的放天灯活动。祁僮早早抢了三个名额,三人一人拿了一个天灯,刷刷写起了心愿。
“你写的是什么呢?”祁僮刚写了两笔,止不住好奇心,脑袋往赫榛那边勾了勾。
赫榛连忙身子一转,“不能看。”
“又不是生日许愿,看了不会不灵的。”祁僮哄道。
“不行。”赫榛把天灯又紧了紧。
“好吧。”祁僮又探头看了看小粽子那边,“小粽子写了什么?”
“我也不给你看。”小朋友抱着天灯撅了撅嘴,这两个月在路上他也没耽误练字,每天回到酒店的时候要是还早,就非要缠着祁僮赫榛带他写一小时字才肯睡觉。他很聪明,一段时间下来,读简单的儿童故事已经不在话下,字也越来越工整。
祁僮假装生气地哼哼了一声,跟个小学生似的,“那我也不给你们看。”
小粽子抓着笔,看了看赫榛,又看了看祁僮,最后又仰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一笔一划写了下去。
之前他们在坐火车的时候,听到一位年轻妈妈在讲电话,说“人最大的心愿不就是自己在乎的人能平平安安,有情之人能长相厮守”,他当时听得懵懵懂懂,只明白了平平安安,下了火车还特地问了赫榛什么叫“长相厮守”。
赫榛说“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同时也喜欢自己,两个人能一起幸福地活到老”。
他想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山里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们急急忙忙跑回客栈的时候,祁僮赫榛的衣服还是打湿了一点,当晚赫榛就有点鼻塞,早早睡下了。他练完字去洗漱的时候,出来正巧发现祁僮俯身亲了睡着的赫榛一下。
他慢悠悠走了过去,怕吵到赫榛睡觉,好奇地小声问道:“大哥哥,你为什么要亲小哥哥?”
祁僮看上去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笑了起来,拉着他走到一边,温柔地解释道:“因为我很喜欢小哥哥啊。”
他点了点头,“我也很喜欢小哥哥。”
祁僮笑了一声,说道:“不是小粽子的那种喜欢,是爱……”
“童话书里说的结婚的那种的爱情吗?”他在对方未说完时先一步问道。
“小家伙懂得还挺多。”祁僮呼噜了一下他的头发,“小粽子以后长大了,也会遇到自己喜欢的,想照顾一辈子的人。”
他年纪不大,但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医官说他只能跟祁僮赫榛待两个月,他知道月份的概念,心里也一只在悄悄倒数着日子。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辈子可以过了,所以毫不犹豫地愿望分给了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
——大哥哥和小哥哥平平安安,永远在一起。
*
他们玩到很晚才回酒店,小镇上这个点已经冷清了许多,路上只有三三俩俩的游客时不时从他们身边走过。
祁僮和赫榛一人一边牵着小孩,橘橙色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小朋友牵着他们的手,蹦蹦跳跳地玩着踩影子。
旁边的小巷里,灯光忽然明灭了一下,祁僮下意识看去,却看到了一件让他倍感熟悉,却又十分奇怪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点了点,扭头对身边两人说道:“你们先回去,我爸托我买点东西。”
赫榛一愣,但祁僮的神情看起来是真实的着急,他点了点头,“去吧,小心点。”
“好。”祁僮眯着眼睛笑了笑,又俯身对小粽子说:“已经很晚了,回去就洗澡睡觉了,知道吗?”
小朋友有些不乐意,嘟着嘴靠在了赫榛大腿上,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目送一大一小转过了街角,祁僮转身钻进了刚才那条小巷。
眼前的巷子寂静冷清,只有街道上的路灯投进了些暖光,可刚才他明明看见有一个女人从这堵墙穿了进去。
祁僮抬手沿着那堵墙仔细地摸索了过去,直到接近墙中间时,他突然碰到一块突起的东西,那东西的材质和墙壁明显不同。
他拿出手机打开了电筒,发现那是块已经有些破损的木牌,大约一张A4纸那么大,无端出现在墙上,除了几道浅浅的裂痕,什么也没有。
他轻敲了敲,声音是实心的,看样子木牌背后没有隐藏的空间。但直觉告诉他这块木牌绝对不普通,确认左右都没有人会路过,他手心亮起一小团鬼火,缓缓凑到了木牌前。
果然,木牌上渐渐浮现出了笔画。祁僮耐心地等着他们拼凑完整,少倾,两个笔锋利落的毛笔字呈现在他的眼前——往生。
这两个字,和这块在鬼火映照下才能显现出字的木牌联系起来,一切就很耐人寻味了。
祁僮皱眉看着,又绕着木牌所在的这栋小楼转了一圈,对应木牌位置的地方,是一家旗袍店,店里的女主人这会儿正准备关门,店里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他也没感觉到里面有鬼魂,而且这位女主人的长相和身高,都和他刚才瞥到的人不一样。
他走回到那块木牌前,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系着不倒翁的红绳,下定了决心。
深吸一口气,从木牌的位置穿进了墙里。
先是雾一样的朦胧,随着他往前的脚步,一些物什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前方是一间古朴的画室,桌子凌乱摆放着,墙上还挂着许多人像图。他继续往前,眼前所见只像隔着一层纱时,他的路被堵住了,就好像眼前的纱幔在感知到生人靠近时,瞬间变成了一堵墙,而他被隔绝在这个屋子之外。
“先生是来求画的?”
一道缥缈的女声突然响起,祁僮这才发现角落还坐着一个女孩,正背对着他,手里捏着毛笔在笔洗里刷了两下。
从轮廓上看,的确是他刚才瞥见的那位。
祁僮问道:“请问这里是哪?”
女孩说:“往生画室。”
“为什么叫往生?”
“既然先生不知道,又为何会进来?”
“误入。”
女孩似乎并不计较他的闯入,依旧语气道:“那看来您与这里有缘,要为您画一张人像吗?”
“不用。”
“您不想知道自己往生事?”
所以如果有人来请这个女孩画一幅人像,就能看见画中人的往生,这是公然和孟婆叫板啊。
“你的画对我没作用。”
女孩顿了顿,又说:“但凡喝过孟婆汤,就能在画里窥见往生。”
他哪有往生可言,祁僮也不再继续,反倒又观察起了屋子里挂的画。他刚才就发现了,墙上的画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有颜色的,一种则是黑白的。
“为什么这些画不上颜色?”
祁僮只是尝试着问了一嘴,并没有期望对方会回答,可谁知女孩却爽快地开了口:“有颜色的是让我作画的客人,黑白的是我在自己的往生里见到的人。”
“你还给自己画过?”
“谁能不好奇自己的往生呢?”
祁僮盯着那堵墙,满墙黑白人像看得眼花缭乱,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时,却突然看到了什么。他连忙转了回去,那拥挤的黑白人像画中,有两幅,居然是熟人!
“黑白画里面,第三排左数第五位和第六位,你是在哪里见过他们的?”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长发挡住了她的脸,依旧没让祁僮看见她的五官。片刻,她又低下头拿着毛笔继续作画,“十几世之前了,我才十二岁,家在一座山上的村落里,有一天厉鬼入侵,村里着了火,我侥幸逃出了,但我的父母和将近半数的村民却没那么幸运,他们没有死在鬼爪下,反倒死在了火里。”
十几世?也就是一千多年前,山上的村落,厉鬼入侵,着火……
祁僮突然觉得后背冒起一丝凉意,“你说的,是永宁村?”
女孩手明显一顿,“没错。”
“这两个人是你在永宁村看见的?他们在做什么?”
“火太大,我被其他人拉着逃下山,远远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跪在大火边缘,全身浴着火,却没有像火里的村民和厉鬼一样挣扎,只是平静地跪着,画里那两个人跑上前想去救他。但他们肯定没成功,因为过了不久我们就听到那些人都死在了火里。”
“那火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知道。”
祁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那两幅人像画,居然是昭成王和乐游山神!
他一直以为冥界是在永宁村大火之后才到的,可没想到,昭成王居然早早就出现在那里,而且,为什么乐游山神也在?想到之前乐游山神曾托他给昭成王带声问候,他这才觉得这两人的事情不简单。
“关于永宁村那场火你还知道什么?”
“就这么多了,而且那一世我也没有机会再去了解更多。”
对啊……祁僮绝望地想道,那一晚掌雪女神仙逝,凌江王直接把整座城镇的人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