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是灾劫发生之后,才被人小心翼翼移栽到土里,并留下灵气呵护。
这是只有熟悉宋潜机、熟悉宋院的人,才能看懂的暗号。
——“我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卫真钰道,“但他把千渠交给我们,是因为他相信我们。我们也要相信他。”
孟河泽有些惊讶:“你在安慰我?”
他想了想便了然,卫真钰今日看似成竹在胸,其实压力很大,心里没底。
千渠郡以农为本,农户最多。论修士总数、修为境界,远不如华微宗联盟。
唯一可用的,只有民心。
卫真钰深吸气,让黎明前清凉的空气注入肺腑:“众人拾柴火焰高,同心协力,定能度过此关。”
孟河泽道:“如果他没有回来,我会为千渠奋战至死。”
卫真钰冷笑:“我可不会,我只会种他的地!摘他的花!骑他的坐骑!驾!”
食铁兽仰头怒吼,四爪拍地,扬长而去。
……
朝阳初升,金光璀璨。
天城城头,飘起金色麦穗旗,十二面大鼓响声震天。
这是除丰收节外,千渠第一次举城击鼓。
清晨微凉的风中,数万人忐忑不安地聚在天城广场,似乎在害怕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
司农、司工、司学身穿礼服,立在神庙门前,神情肃穆。
城卫队披坚持锐,严阵以待。
两只黑白相间、神异威猛的食铁兽跃上高高台阶。
传了数日的消息终于被验证,卫真钰的声音通过阵法传向远方:
“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有一件要事宣布。我们的宋王遭贼人偷袭暗害,如今生死未卜——”
他开门见山。整座城震惊之下,寂静无声。
卫平娓娓道来:“当年他来到这里,推翻庙宇,砸碎所有金身塑像;赶走劣绅,废除重税,让人不再被剥削;
走遍千渠,亲手开垦荒地。他从洪福郡引来活水,打通第一条水渠,也是他沟通天地,在三年大旱之后,等来第一场大雨!”
关于艰苦岁月的记忆重现眼前,人群中响起隐隐抽噎声:
“宋仙官,宋王,不要丢下我们——”
“我不信!我们日日供奉,宋王绝不会短命!”
“我们千渠现在有水有田,有桥有路,有学堂有书馆,家家有饭吃,户户有衣穿,人人有书读,谁也不能再欺压我们!”
随卫真钰的描述,哭喊声连成海浪,直冲云霄。
孟河泽撞了撞纪辰:“卫真钰有点东西啊。”
纪辰忙着给纪星擦眼泪。
“现在宋王生死未知,但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会回来!敌人却想要趁此机会,攻占我们的家园。他们兵强马壮,来势汹汹,他们是修士,有神通手段——”
哭喊声渐渐停歇。无数双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卫真钰声音骤然拔高,如利剑出鞘:“但我们千渠人,是不屈之民。我们不怕万难,敢与天斗,上山能开山,弯腰能挖河!我们有全天下最富饶的良田、最长的大桥、覆盖范围最广的水渠、最好的冶金技术、威力最强的火铳。这些不是任何人施舍赏赐的,是我们用双手创造的!”
“我们的家在这里,田地在这里。现在,敌人要来抢走我们的土地,毁坏我们的家园,让我们再回到以前卑躬屈膝、食不果腹的日子,让我们再跪下当狗,我们答不答应——”
人海涌涌,声遏行云,愤怒如燎原野火:“不答应!”
“对,我们决不答应。为了我们的后代还能做人,为了我们此生不拜神庙,我们必须团结一心,打败侵略者!不管他是修士,还是神仙妖魔,谁要夺走我们的家园,我们就跟他血战到底!”
人潮举起拳头,喊声震天:“血战到底!”
“铮!”卫真钰拔出长剑!
剑指朝阳,光辉夺目。
“千渠第一辈不屈之民,你们的功绩将刻在荣誉碑上,你们的子子孙孙,将在更美好的家园过好日子。后世将永远记住这一战,以你们为荣,千秋万代——”
直击人心的震撼力、沸水蒸腾般的感染力,令修士也落下眼泪。
一种无形力量笼罩在千渠上空。
孟河泽拔剑出鞘,长剑指天:“我辈宋院弟子,修炼至今,皆受宋师兄恩义。如今他遭人毒害,我们该不该出战复仇!”
“出战!出战!”
“保卫千渠,保卫宋王!”
风暴以天城为中心,飞速蔓延,席卷整个千渠郡。
当华微宗第一批进攻连夜袭来,想打千渠个措手不及,却发现这里早有准备,固若金汤。
千渠,万众一心,全民皆兵!
第188章 风流倜傥
距千渠郡万里之外的死海上, 狂风卷着暴雨倾泻而下。夜空仿佛被撕开道道裂口,放出银龙般的闪电在巨浪间肆虐。
暴风雨中,一头银岛鲸全速前进, 冲破惊涛骇浪。
鲸腹深处接连震荡, 宋潜机觉得自己像一根渺小的麦穗, 被扔进刘木匠发明的卷筒脱粒机里。
冼剑尘将沏好的茶递给他:“清神玉露,喝完就不晕鲸了。”
茶汤微苦。宋潜机一饮而尽, 胸中郁结烦恶顿消:“算你这些年没白混,好东西真不少。”
神思清明后, 他开始梳理思路:
“按你刚才所说,这人三百年前入魔, 被你废去邪功,就重新修佛。百年过后,他表面修成得道高僧,信徒无数,实乃佛魔两面体。他在华微宗设宴, 说要与你握手言和,却是勾结华微宗对你发难,终被你封印在擎天树下……”
冼剑尘:“不错。那一次过后, 我在华微宗杀了很多人, 又留下一道剑气,让他们以后不许提我姓名。说出‘冼剑尘’三个字, 就会被雷劈哈哈哈。”
他想起这两百年间,那群人头顶雷霆, 战战兢兢, 不由得发笑。
宋潜机心想你还笑得出来:“你将这人镇在别处不行?非要选擎天树!”
“那时我持剑追杀他, 他一路逃到大陆尽头。擎天树支撑天穹, 如天之脊柱,我将他封印在树底,是要以整片天空的重量压制他,令他再不得翻身。我那封印十分稳固,连我也打不开,世上绝没有人能救他出来!”
宋潜机呵呵一笑:“他本体出不来,但他的化身可以。没人能打开的封印,反而成了他的堡垒。冼剑尘,真有你的,我真该拜你为师了!”
冼剑尘自知理亏,低叹一声:“谁能想到,擎天树的力量逐渐减弱,被他寻到破绽。他肉体动弹不得,却借由擎天树的根系汲取人间恶念,壮大自身神魂。而后神魂离体,附在初生枝条上,以此制造化身,行走人间。”
“你怎么知道这些?”宋潜机问。
“他能自创如此聪明绝顶的脱身之计,当然要给我留个信,一来向我好好炫耀一番,二来他想与我言和。”
宋潜机:“言和?你将他封印树下,他能不计前嫌?”
“他告诉我擎天树正在走向衰弱,世界大劫将至,合该摒弃旧怨,先救擎天树。这个我信,他被镇在树底,若大树倾塌,他的本体必死无疑,他要自救。”冼剑尘收起茶具,垂下眼帘。
昏黄灯光模糊了他身上轻浮狂妄之气,棱角锋利的面容竟显出一丝慈悲:
“其实他若不再生事,我放他化身一线生机又如何?但他所言计划偏激疯狂,我不能再容他。我这些年走遍天涯海角,四处寻他化身。然而擎天树的气息是世界本源,与天地一体,他一心隐藏,我也很难发觉。他在暗,我在明。”
宋潜机心念一动。
无相前世的计划,间接造就许多惨剧,终功亏一篑;无相这辈子看过三生石,又决定毁灭世界,重造新世。
他和无相几次交手,发觉这人虽想法疯狂,但行事缜密,步步为营,实乃他生平仅见之大敌。
宋潜机道:“这么多年,你就一个人找?你为何不多寻几个帮手?”
“他心思狡猾,总会让我以为别人是他,我知道,他是想逼我误杀旁人,逼我怀疑所有人。直到三年前,我才确定那‘妙手医僧’无相法师,便是他的一具化身。我追到死海,又找他三年,与他打了一架,结果……结果不说也罢。”
宋潜机岂能放过补刀冼剑尘的机会:“结果你没打赢,反被打伤,只能来千渠找我!”
“那叫两败俱伤!两败俱伤行不行?!”冼剑尘拍着桌子。
宋潜机算算时间,冷哼一声:“你追去死海之前,还给自己留了后路,来华微城给我下师徒契约!”
“那是个意外!”冼剑尘嚷道,“是谁先自称本尊徒弟,引起了本尊的注意!”
关于这个问题,宋潜机不想跟他争:“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想杀他,先要打开你自己留下的封印?”
冼剑尘安慰他:“待我取回本命剑,你我合力,或有可为。”
宋潜机连声催问:“既然无相只是一具化身,他之前是什么来路?你们三百年前因何结怨?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他,而是封印他?你至少要告诉我,他本名叫什么!”
冼剑尘起身,面色一变:“靠岸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