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快走几步绕到她前面,倒着走路,望着她笑。
程湛兮是那种笑起来非常有感染力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跟着笑出来。她就这么在郁清棠眼前来回来去地晃悠,郁清棠情不自禁地展了展眉,声音淡淡道:“你请我吃饭,不该先决定吃什么吗?”
“应该应该,郁老师教育的是。”
郁清棠:“……”
为什么话一到程老师嘴里,就有点变味呢。
这回画家滤镜也不好使了,郁清棠确定她就是在逗自己。
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浮上心头,郁清棠想:是生气吗?好像不是。
郁清棠干脆忽略了这种感觉。
路过拐角的自行车修车摊。
那位聋哑的老爷爷刚好抬起头,看到她们,浑浊的目光动了动,先是落在程湛兮身上,迸出欢喜,继而迟疑地看着郁清棠,没敢确认。
郁清棠面无波澜。
程湛兮用手臂画了个大大的爱心给老爷爷,“程式比心.jpg”真人版。
老爷爷露出笑容,手语问她:你去干什么?
郁清棠收在风衣里的手指微动,刚要将手拿出来。
身边的程湛兮一手食指指自己,再将拇指、小指伸直,自内向外移动,继而伸出食指和中指,由外向嘴边拨动,模拟用筷子吃饭的动作。
我、去、吃饭。
郁清棠不动声色把手收回去,深深地看了程湛兮一眼。
老爷爷手语道:去吧。
程湛兮和老爷爷道别,转头看郁清棠,正要向她解释,却捕捉到郁清棠未来得及收回的复杂眼神。
程湛兮:“怎么了?”
郁清棠避而不答:“他说什么?”
程湛兮:“他问我去干什么,我说去吃饭。”
郁清棠语气平淡:“程老师会手语?”
“一般,不太熟练。”程湛兮实话实话道。
郁清棠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程老师多才多艺。”
“不算才艺,我最近才重新拣起来,多学点东西总没有坏处。”
“程老师说得对。”郁清棠似乎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你说的饭店还有多远?”
程湛兮更没放在心上,用手机导航看了眼,说:“还有400米,前面左转。”
程湛兮找的是一家小炒店,卫生整洁,实木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墙上贴着配了图片的菜单,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后厨传来扑鼻的饭菜香气,让人愈发饥肠辘辘。
程湛兮:“我来点?”
正合郁清棠的意,她点了点头。
程湛兮点了两荤一素一汤,老板娘掀开帘子,把菜名报给后厨,吆喝声传出老远,里面接一声长长的应答,充满了烟火气。
程湛兮要了壶热水,把自己的那副碗筷拆开烫好,换到郁清棠面前。
“谢谢。”
“不客气。”
茶杯都烫好后,郁清棠给她倒了杯水,算礼尚往来,自以为分得非常清楚。
程湛兮托着下巴想,她要是给郁清棠喂口菜,郁清棠是不是得喂回来。想着想着自己笑出声,那也得郁清棠愿意张嘴才行。
不过她要是真的主动张嘴,那凑上去的就不一定是什么了,程湛兮目光从郁清棠红唇轻轻扫过,偏开视线,端起水杯抿了口温水,润了润干涸的唇瓣。
郁清棠也喝了口水。
越来越接近冬天,空气变得干燥了许多。
这里离郁清棠住的小区很近,程湛兮提出送她回家,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婉拒,她只好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
【平安】
程湛兮在回学校途中收到消息,微微一笑。
自从上次电话尴尬过后,郁清棠就再也没用过“到了”这个词,都是用平安代替。
程湛兮:【我快到了】
她光明正大,只有郁清棠这种脑子里有什么的人才故意避开。
程湛兮再次路过修车摊,和老爷爷聊了几句才回到学校。
***
周四下午第二节 ,七班体育课。
气氛异常的肃穆。
程湛兮踩着上课铃声过来,排列在树荫下的学生们噤若寒蝉,低垂着头眼睛看地面,见到她也不敢打招呼。
程湛兮走到队伍前,面对着他们,轻松的口吻道:“怎么回事?不认识我了?”
“老师好。”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
程老师一点都不好,点名:“吴鹏!”
“到!”
“音响呢?课前不搬过来?”
“我现在就去!”
吴鹏带着两个男生撒丫子跑了,比兔子还快。
剩下的人更慌了,童菲菲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程湛兮一眼,程湛兮刚好也在看她,神情似笑非笑的,童菲菲两眼一黑,差点儿晕过去。
这帮小崽子。
程湛兮好气又好笑,和之前一样拍了拍手,道:“准备热身。”
众人自发散开,维持至少一臂距离,开始热身运动。
舞跳过两遍,大家渐渐放开,回到了先前体育课的热闹氛围。
程湛兮坐在垫子上,远目望着操场上自由活动的小崽子们,嘴角含笑。
耳边传来脚步声,程湛兮偏头去望,是班长李岚。
程湛兮往一旁坐了坐,拍了拍身边的垫子。
李岚坐下,和她隔着一个人的位置,手攥着校服下摆,一时无言。
程湛兮耐心地等她开口。
“程老师,你会讨厌我们吗?”细弱忐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会啊。”程湛兮转过来,不解地望着她,“为什么要讨厌你们?”
“因为郁老师。”
程湛兮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因为这个,你们刚才那么奇怪,我还以为你们讨厌我了呢。”她捂着心口叹了口气,“伤心、委屈、难过。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嘤嘤嘤。”
“没有没有。”李岚连忙澄清的同时松了口气,程老师没有讨厌他们就好。
程湛兮自然没有错漏她的神情,不由再次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即使真的讨厌了他们也不会说出来,她有一万种办法私下给他们穿小鞋,一个老师真想整学生,是很简单的,只要不过火,花点心思,别说校方了,连学生自己都未必能发现。
只有单纯的孩子才会直接问出来,并深信不疑。
安抚了李岚,程湛兮开始询问那天晚上她究竟和郁清棠说了什么。
李岚信任程湛兮,同时怀着能得到帮助的期盼,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
得知了详细经过的程湛兮更侧重郁清棠的反应,她问:“郁老师说什么了?”
李岚:“她什么都没说。”
程湛兮皱眉:“一个字也没说?”
李岚抿嘴:“嗯。”
周一晚上,李岚掏心掏肺地把连日来的委屈都说了,郁清棠始终无动于衷,她不停地擦眼泪,从希望等到绝望,最后郁清棠都没说一句话,她才哭着跑回了教室。
周二郁清棠照样来盯早读,上数学课,下午还在班级窗户那晃了一圈,检查纪律,和谈话前没有两样,更没有再把李岚叫出去和她聊天。
学生对老师天然是有敬畏之心的,李岚晚自习在走廊的那番真心话已是鼓足了勇气,得到的回应却是毫无回应,郁清棠单方面切断了她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后来班委们按照之前商量过的最坏的结果,向学校递了联名书。
程湛兮又多了解了一点,但她倒觉得郁清棠不像是故意不回应,而像是不知道、没想好回应什么,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郁清棠的智商貌似都点在了她的数学上,到了生活里总是慢吞吞的,连自己难过都不知道,还指望她能迅速处理好青春期学生敏感的情绪吗?她当然不是漠不关心,否则不会在那之后频频发呆。
李岚他们就觉得他们说了也没用,郁清棠就是不想搭理他们,既然无法调节,那就为了大家好,及时止损,换掉班主任,并天真地想只留下任课老师。
“程老师,我今天听到隔壁班说郁老师不好。”李岚声音低了低,透着迷茫和无助,“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说什么?”
“说她教得不好,还说她对我们很坏,所以才会被我们上书投诉,还说我们想赶走她,他们还说郁老师要辞职不当老师了。”
流言总是无孔不入,不到一天的时间,捕风捉影的话就钻入了同学们的耳朵,七班同学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张嘴比不过人家十张嘴,他们的初衷早就在风言风语中变了质。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李岚又问了一遍,头垂得很低,一滴泪化在垫子上,“如果郁老师真的辞职怎么办?”
程湛兮把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
她没办法苛责这群孩子。
十五六岁的小孩,本来就不可能要求他们站在成人的角度想问题。
他们的天地很大,有鸿鹄之志;但他们的天地又很小,在朝阳初升的这十几年,父母和老师就约等于他们的全世界。
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的给他们爱,让他们感受到爱,将来他们才会爱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多一点包容和善意。
他们是老师,学生到学校学习,学的不仅仅是知识,还有一段人生。程湛兮希望他们走的这一路都是春暖花开,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