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程默?”郁清棠开门见山。
她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不知道是掩藏得极好,还是完全无动于衷。
现实的发展和程湛兮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程湛兮原以为郁清棠会很想见程默本人,结果还要自己施展浑身解数才能让她愿意见程默一面,见到是自己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喜,信心早就打击得半点不剩,如今平静地承认:“是。”
“找我来干什么?”
“我本来是想送幅画给你。”
“我不需要。”
“所以我说是本来。”
“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程湛兮轻轻地呼吸了一下,方笑着说:“不客气。”
郁清棠看出她笑容下的苦涩,不知怎么生出一丝不忍,她认真地看向程湛兮:“你的画很好,是我不懂欣赏。”
程湛兮笑笑没说话,她要的并不是这个。
“回家吧,时间不早了。”她主动提出来,声音轻柔。
郁清棠默然两秒,说:“好。”
美术馆长又送她们出来,一直到大门口。
夕阳下的美术馆美轮美奂。
程湛兮和郁清棠上了同一辆公交,这条街人流量大,公交常年拥挤,两人上车已经没有空座了,连吊环都只剩一个,程湛兮让郁清棠抓着,自己凭借着身高优势直接握住了上边的金属扶手。
郁清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低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交车司机都有颗赛车手的心,到路口拐弯猛烈,整个车厢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人们控制不住地往旁边倒。
郁清棠也不例外。
她抓着吊环的手背青筋迸起,也没抵挡住身体的惯性,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臂伸过来,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帮她稳住了身形。
郁清棠的背紧紧贴着女人柔软起伏的曲线,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车身平稳下来。
程湛兮松开了手。
郁清棠心里涌上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落。
程湛兮比她高小半个头,温热的气息刚好呼在她脑后,存在感强烈,郁清棠偏了偏头,去看车厢里其他的人转移注意力。
她目光忽然一凝。
在车厢的前半段,一个身高约170的男人,短发,黑T恤,满脸的痘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左右四顾,一边将身体贴向前方穿牛仔裤的女生,不断地磨蹭着。
女生发现了,远离了一点,男人又贴了上去。
郁清棠看着,抿了抿嘴,没有作声。
“郁老师?”程湛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郁清棠耳朵听到了,却无暇回应,她看见男人拉开了拉链。
女生快吓哭了。
“郁老师?”程湛兮奇怪,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神色骤然凌厉。
郁清棠心急如焚,正想看看有没有人能出来制止,却看到一道人影迅速拨开拥挤的人流,一脚照着猥琐男狠狠地踹了上去。
猥琐男身后的人呼啦一下纷纷退向两边,男人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一声闷响,一时爬都爬不起来。
那人又上前,补了一记肘击,对方仰着脖子痛叫了一声。
程湛兮将男人两只手臂干脆利落地反剪在身后,膝盖则死死地抵着对方后背,一甩长发仰头问道:“谁报下警?”
她栗色长卷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张漂亮深邃的脸,身上优雅的钴蓝色长裙和生擒猥琐男的行为格格不入,郁清棠足足愣了好半天,方张了张嘴,想说她来报警,那个被占便宜的女生一脸绝处逢生的后怕,拿出手机,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报警。”
程湛兮缓了口气,说:“再来个男的,帮我按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才有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帮忙扣住了猥琐男不住挣扎的肩膀。
“郁老师。”程湛兮腾出了空,对郁清棠道,“你到站直接回家吧,我把这畜生交给警察叔叔。”
郁清棠没说话,难得坚定地摇了摇头。
程湛兮笑:“那好吧。”
说来巧了,这片儿刚好是程湛兮之前抓小偷的那附近,她去警局做笔录,招待她的是上回那位女警察。
女警一见她就笑:“是你啊。”
程湛兮接过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也笑起来,说:“我是良好市民。”
女警和她开玩笑:“怎么样?考虑一下加入人民公仆的队伍?人民需要你。”
程湛兮装作为难地说:“可是我已经加入人类灵魂工程师的队伍了。”
女警吃惊道:“老师?”
程湛兮笑着点头。
女警给她竖了个拇指。
她目光转向郁清棠,道:“这位是?”
程湛兮自豪地介绍说:“也是老师,还是班主任。”
女警十分捧场地说:“厉害厉害。”
郁清棠:“……”
厉害在哪儿?
做完笔录出来已经华灯初上,车辆在城市的街道汇成一条长龙。
程湛兮明天的飞机,要早起,不能再赖着和郁清棠同路,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打开后车门送她上去。
“我接下来两周都不在学校。”程湛兮弯下腰,从外面看进车里的女人,说。
“嗯。”
程湛兮等了会儿,没有等到下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上车门。
玻璃车窗在面前缓缓降下来,程湛兮立刻弯腰凑近,道:“有话和我说?”
郁清棠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是程默?”
“是啊。”程湛兮莫名其妙,刚刚在美术馆不是说过了吗?
她不会刚刚才反应过来吧?!自己这一路上白伤心了?!
郁清棠说:“一路平安。”
程湛兮问:“说完了?”
郁清棠挑了挑眉,表情看起来竟有一分生动:“嗯,说完了。”
她升起车窗,嘴角有笑意浮现。
明明话这么多,取一个艺名却要叫默,这是缺哪儿补哪儿吗?
※※※※※※※※※※※※※※※※※※※※
程湛兮:缺你这个默默,缺了二十年了。
第27章
郁清棠周日晚上从旧城区回来, 打开家门,客厅正对面挂着程默的《暴风雪》,她视线扫过那幅画, 心里浮上一丝异样的感觉, 让她下意识地偏开了目光。
上周从学校带了卷子回来批改, 郁清棠在书房灯下批作业,夜深人静,高档小区里基本没有其他的声音, 她手里的笔尖一顿,悬笔在半空,眼睛看着前方的虚空, 不知不觉走起了神。
——总有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
——你觉得这幅怎么样?
——我刚去问美术馆的人,他们说程默就在馆内,你……想不想见她?
——你是程默?
——我本来是想送幅画给你。
——我不需要。
——所以我说是本来。
郁清棠回过神来, 低头看了看手边仅有的薄薄两份卷子,放下了笔,去了客厅。
暴风雪里, 渔船依然处在风口浪尖, 海水像张口的巨兽, 浪花卷起时的层层色泽,动景极富张力, 暴虐的风雪几乎要穿破画布, 让画外人仿佛置身渔船, 风雨飘摇。
以前郁清棠看这幅画是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现在看满脑子都是程湛兮。
程湛兮怎么会是这幅画的作者?
是不是她昨天听错了?还是她其实没有去市美术馆, 而是做了一个梦。
因为母亲的缘故, 郁清棠一直对画家这个职业有种特殊的情结, 她做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梦里的她都过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其中最多的便是她和从未见过面的母亲郁辞一样,成为了一个画家,尽管她从来没有拿过画笔。
人类盼望远方,也渴求寻根,我生从何来。
她所有对母亲的想象,全部寄托在画、画家上面。如果非要用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把画家当成高高在上的白月光。
出于她自己的原因,她刻意不去关注画家,但现在她见到了一个画家,活生生会在她面前说话的画家!白月光成了她身边熟悉的同事,从天上落到凡尘不说,还是她不时就要在心里吐槽聒噪的人。
郁清棠端着水杯,不自知地咬着玻璃杯沿。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以后要怎么面对程老师?
她把手掌盖在脸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当晚郁清棠辗转反侧到半夜,闭眼就是程湛兮在美术馆里的样子,一袭钴蓝色束腰长裙,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披在身后的栗色长卷发会温柔地掉落一缕到身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
程画家柔声细语地问她:“你觉得这幅怎么样?”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花里胡哨。
她怎么能当着画家的面说这种话?
郁清棠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翻了个身,刷的把被子拉高,一直盖到头顶。
***
周一早上,郁清棠踏进办公室,视线刻意避开程湛兮的位置,即使知道程湛兮已经请假了两周,她依然怕不按常理出牌的程湛兮忽然出现在办公室,一上午郁清棠除了去班上上课,其他时候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工作。
上午第三节 课打了预备铃,郁清棠拿着书和教案出去,办公室八卦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