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气渐渐变暖，终于到了春天。但四斤，却是再也走不出，尹尘离开的那个冬天了。
第104章 前尘·其十六
杀死六王, 征服妖界, 实际上也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
或许对四斤来说, 他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才让自己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但在其他的妖怪眼中看来, 四斤就像一个战无不胜、全知全能的神明，力缆狂澜迅速夺走了大家的崇拜，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遥远存在。
他变强了，地位也不一样了，但他却再也没有以前弱小卑微时, 那么快乐了。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眼中的寂寥, 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明白他心中的感受。即便是亲身经历过一点, 略微窥探到四斤内心冰山一角的豆豆, 也仍觉得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弟弟”，变得过于陌生。
每当看到四斤那失魂落魄的模样, 豆豆总会在心中遗憾地叹口气, 感受那无力挽救的遗憾，和说不清的悲哀。
——自从替尹尘报完仇之后，四斤就像失去了什么支撑一般, 迅速消瘦了下来。回到家后, 哪儿也不去, 独自坐在尹尘生前最喜欢坐着的窗台前, 形影单只望着远方。
看着苍白月光照亮大地, 想象着当年尹尘目睹此景时的感受。在夜深人静之时默默品味只剩下他一人的滋味, 回忆着当年尹尘的音容笑貌，眼底浮现出深深的眷念。偶尔神情恍惚、半梦半醒之时，还会露出沉迷陶醉的缠绵之色，接着又无法避免的清醒过来，面对现实痛苦到无法抑制，抓住心口躲在被窝中，哭得像个失去至亲，无依无靠的孩子。
夺走了六王的能力之后，他眉心处的火焰纹案变成了六朵，像一团热烈盛放着的赤色之花，鲜艳夺目。他似乎因此得到了源源不断的妖力，和再也不会衰老的容颜，以及无尽的寿命。但不管能力再怎么强大，他也无法改变他心中最想改变的事。
他变得不爱说话，总是会突然觉得孤独，不想认识新的人不想了解新的事，唯一的爱好除了闭眸小憩，享受那半梦半醒之间的状态，去与梦中的尹尘相会，就是学着尹尘当年的样子，在家中抚琴奏曲。时间久了，慢慢也变的十分精通，只可惜奏响的曲子多为幽思哀乐，丝毫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与幸福。
再到后来，他甚至变得连梦都不敢做了，整天就是坐在庭院中发呆，然后与偶尔过来看望他的豆豆说话。
“为什么把水晶球藏起来。”
四斤喃喃自语：“听到他的声音，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受不了了，所以再也不敢看了。”
“或许就这么忘记也是个好的选择。”
“我也想过。”四斤情绪有些崩溃地低下头，声音嘶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一边不敢让自己忘记他的存在，一边又恨不得什么都记不起来，难受的快要死了……”
豆豆走过去，轻轻拥抱住这个自成年那天起，时光就仿佛在他身上停滞，内心从未长大过的弟弟，语气温柔：“你只要让自己过得幸福就好，如果是九州的话，他肯定也会这么说的。”
“幸福……”
豆豆道：“再过不久，我也会离开你，在那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身边的妖怪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就算没有人能够理解你，你也要让自己尽可能的幸福下去。四斤，人生并非只有难过的事情，或许会有遗憾，或许会让人不堪，但只要一直走下去，总能见到充满希望的那天。”
四斤低落道：“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当然会！”豆豆说：“那些人类不是说了吗？等到阵法失效的那一刻，九州的灵魂就会挣脱而出，投胎转世，你就能再次见到他了！但是在那之前，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想让九州看到你失魂落魄的颓废样子吗，他的心愿还没有完成，你不想替他实现梦想吗？”
四斤缓缓抬起头，脸色总算没有之前那么苍白：“那……我该怎么做。”
豆豆松了口气，只要四斤有想要改变的意思，那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他说：“找点事情做吧！比如说，稳定妖界，制止纠纷，让妖界也变得像人间一样，有一个稳定的秩序……”
悲伤终将过去，人不会永远沉浸在过去之中，迟早还是要往前看的。
在豆豆的帮助下，四斤渐渐从无所适从的迷茫中走了出来，虽然过程有些缓慢，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因为尹尘说了，希望四斤能保护好大家，所以四斤继承了尹尘的位置，用实力证明，说服了所有妖怪，成为了当仁不让的领袖。不留余力地用心保护每一位，曾经保护过他的所有伙伴，还学会了许多妖怪们的技巧，以及人类的道术。
他让留在妖界的人类很好的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下来，拜托他们向妖怪传授人间的种种事迹，甚至还置办起了学堂。尹尘留下的书籍被放在了图书馆中，供妖怪们自行察看。他们渐渐都学会了人间的文字，也纷纷掌握了变化成人形的技巧，虽是妖界却“人来人往”，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去祭奠怀念那个曾经保护过他们的人。
四斤时刻记着豆豆对他说的那句话，“像九州下一刻就会出现一样好好活着”，所以即便心中孤寂悲伤再也燃烧不起任何炽烈的火焰，心底的某个地方，也依旧保留着一抹光，光的形状便是他记忆中的尹尘，照亮着他的心，让他找到一个可以坚持下去的希望。
时间流逝，看着身边的伙伴们一个个的离开，四斤终于明白他的能力确确实实是一种惩罚。比所有人都要长寿本就是一种无形的折磨，而拥有挽回一切的能力，却根本不敢使用的境地，更是一种伤人的，让人难堪的心灵拷问。
这种痛苦一直持续到总是能安慰到他的豆豆也将要离去的时候，终于到达了顶峰。
当年那个爱护家人，勇敢而又内心强大的妖怪，此时已经再也没有起身捕猎，照顾大家的余力。形销骨立躺在床上，身边围满了因为他而低声啜泣着的妖怪，豆豆浑浊的眼珠看向了四斤，苍白无力的嘴唇动了动，枯槁的手掌死死握着四斤。
“不要想着来救我，更不要来看我……”
直到将死的那一刻，豆豆心中记挂着的，也依旧是他这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弟弟。
“好好过着你的生活，什么也不要想。”
四斤以为自己早已哭干了的眼泪，无法控制的往下掉落，打在了豆豆的身上，发出痛苦的低哑嘶吼。豆豆宽慰地拍了拍四斤的手背，温暖柔软的温度，一如往日一样。
四斤亲眼看着豆豆身上的生机越来越淡，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无尽的折磨，拼命克制着去做点什么的冲动，压抑住内心伸出手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欲望，直到最后，他仍是没有设法延续豆豆的生命，也没有将他送回到过去……
看着豆豆彻底死去的一刹那，四斤身影恍惚，无力往后踉跄半步，好像自己也因此死了一遭。
周围与豆豆感情深厚的人痛苦不已，哭喊着豆豆的名字，希望他能再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个别妖怪被崩溃的情绪逼上了绝路，找到了四斤，拉着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苦苦哀求，“求求你救救他，你不是有办法的吗！为什么不肯救他”。四斤被人推搡，质问，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苍白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滑落，心中的痛苦却根本不敢与人说。
他与豆豆自小生活在一起，感情深厚绝对不比任何妖怪差。豆豆更是他此时心中唯一的支柱，是指引他前进的最后一位家人。
以及……和尹尘沟通的唯一桥梁……
他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豆豆离开，但他却什么都不敢做。依照尹尘与豆豆的嘱咐，默默感受心中那绝望、痛苦、孤独的滋味，克制着想要再见到豆豆的情绪，断绝了与过去牵连在一起的最后一道锁链。
四斤终于变成了“最后一人”。
活在一个谁都不记得的过去里，被所有人狠心抛下。
自那之后，期待尹尘归来，就变成了他唯一支撑着他勇敢活下去的执念。
管理妖界，任命十三领主，看着身边伺候他的妖怪来来去去。好像春来秋往，什么事情都在变，唯独他，还一直活着，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悲伤的情绪也总有被磨平的一天，平静安然的活着终于变成了主旋律。四斤开始学会了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人事物，好好扮演着他妖王的角色，照看着他手下仰仗于他的妖怪，将妖界的氛围往尹尘会喜欢的方向发展。
不断想象着尹尘时隔百年，又或者千年后，终于回到他身边时候的样子。努力让自己活得正常一些，像周围那些忘记豆豆，忘记尹尘，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新生妖怪们一样，认真对待眼下的生活。
心里却清楚，自己一直是“不完整”的状态，一直在等待着欠缺的那个部分，等待着，等待着，怀抱着希望与美好，去等待那不知道何时才是终点的那一天。
千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静下心来去等待，终究会有到达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