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溯苦笑。
尹尘道：“你也别老是在我面前露出这幅表情，安心当你全教少主，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和职责，我替代不了你的位置，你也没办法帮我去妖界和那些妖怪打交道，况且这也是我自愿做的事情，本来就牵连你替我担惊受怕，为我不断隐瞒了，你自责什么？”
东方溯：“你总是有你的理由。”
尹尘：“我只是说的事实。”
说到这里，二人停下话头，目光看向门外。东方溯收拾沾满血液的布条和水盆，藏于一旁。尹尘勉强坐起来，将绷带的最后一点缠好，将衣服穿上。下一刻，门被敲响，一名道士恭声说道：“少主、师叔。”
东方溯：“何事。”
道士说：“有人在街边发现了两名妖怪。”
东方溯不悦：“这有什么大惊小怪，杀了便是。”
道士说：“杀是已经杀了，但那两个妖怪，竟然会变化成人形。掌门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唤您和师叔过去……”
东方溯听闻此言，神色大变，连忙看向尹尘。尹尘本就虚弱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个站立不稳，又跌坐了回去，面色比方才还要惨白几分，不敢置信看着前方。
东方溯小声道：“会变化人形，难道是你那边……”
尹尘尝试了两次，都没能好好站起来，道：“阿溯，帮帮我。”
东方溯忙过去扶着他。
尹尘神色不定，气色非常的不好看：“绝对是他们……会是谁，谁死了……”
东方溯道：“你不能这个样子出去。”
尹尘态度坚决：“不行，我一定得亲眼确认了才行。”
东方溯哀愁满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尹尘松开被东方溯拉着的手，挺直胸膛，整理表情，除了面色苍白以外，心平气和的镇定模样，不让人看出任何不对。
东方溯跟着尹尘离开了房间。
三人一同来到了那躺着两具“人类”幼童尸体的地方，尹尘远远看到那两张睁着眼眸死不瞑目的脸，遭受打击，身体又是一阵摇晃，沉重不堪地闭上了眼，深呼吸两口气。
那道士和尹尘还有东方溯道：“这两名妖怪，被我们路过的道士，用符咒察觉出了妖气。起初还挺诧异的，谁知喊住它们之后，它们拔腿就跑，这才看出不对来。”
东方溯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尹尘的脸，说：“他们怎么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大街上？”
道士说：“这……据说，被发现的时候，它们正在买糖葫芦。”
尹尘一听，心越发的疼了。
东方溯看这两个妖怪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竟似乎有种一味挨打，压根没打算还手的意思，连原型都没变，就说：“他们没有反抗还手？”
“没有。”道士说：“见到我们就逃，一直没还手。我们看它们似乎对人间很熟悉，就将它们围住，想要问问是谁给他们的钱买东西、教它们人间的常识，又是谁给他们买的这些衣物，教导他们变成的人。”
东方溯不动声色道：“说了吗？”
道士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可惜，这妖孽俩一听我们问这话，就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了。连惨叫都不叫一声，不管怎么折磨，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本来打算抓回来慢慢审问的，谁知他们却忽然互相杀戮，自我了断了。”
东方溯都不敢回头去看尹尘此时的表情，只是道：“既然如此，就把他们安葬了吧。”
道士还没说话，旁边的掌门疑惑道：“溯儿？”
东方溯：“……”
于是掌门就单纯以为东方溯只是一不留神忘记了规矩，对旁边道士吩咐道：“这两只妖怪，不同于往常的普通妖怪，一定要剥皮之后，好好研究。筋脉、骨头、肉，全都认真观察，炼制成法器，绝对不能疏忽。”
周围道士齐声道：“是！”
掌门对旁边的尹尘说：“九州，你向来思维敏捷，主意甚多，记得多上点心。”
“……”
尹尘道：“是，师父。”
掌门注意到尹尘脸色不是很好，关心道：“九州，可是身体不适？”
尹尘道：“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没什么大碍，谢师父关心。”
掌门道：“就算是风寒，也不能轻慢。等会去让医师过来给你仔细看看，不管是什么奇珍异草，只要有用，你就喝，别心疼药材，嫌麻烦，明白吗。”
“徒儿知道了。”尹尘看着掌门，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想向师父请教。”
掌门和颜悦色道：“哦？是什么。”
“人分正邪，邪者当诛。师父可能看出一只妖怪的善恶？”
东方溯紧张的看了尹尘一眼，深怕他遭受打击后，会当场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心想等会儿万一气氛不对，一定要第一时间出口打岔，把尹尘拦下来才行。
师父失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说：“区区妖魔，何来善恶之分，不过是群非人之物罢了。”
尹尘听后，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东方溯忙走过去，说：“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都打冷颤了，师父，我带九州回房休息。”
掌门捋了捋胡须，说：“去吧，记得照顾好你大师兄。”
东方溯忙把尹尘扶在背上，带他快步离开了。
回去路上，尹尘手脚无力，全靠东方溯支撑，才没有脱力地跪倒在地。他不断低声自语，喃喃说道：“是我，都是我，是我害死的他们。”
东方溯急道：“怎么会是你！”
“辨识妖怪的符咒是我研究出来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不可以伤害人类的话是我说的，不让他们透露与我的关系也是我要求的！”尹尘挂在东方溯肩膀上的手臂不自觉用力，勾得东方溯脖子一阵生疼，但东方溯知道，尹尘此时的心，比他还要疼上百倍。“我不该总是将人间的新鲜玩意带过去给他们，让他们对人间产生好奇，也不该为了让他们以后不在人间招惹是非，所以教导他们人间的事情……我应该清楚妖怪们一贯单纯愚忠，我应该处处都保护好他们……他们俩才那么小，不久前刚出生的时候我还亲手抱过……真的只是两个很可爱的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被人当街凌虐折磨，最后落得不得不自杀，死后还要让人抽筋扒皮，剔骨冶炼成器具的地步！！”
东方溯回忆方才两名妖怪死去时，那惶恐不安的稚嫩面容，和遍体鳞伤的躯体。还有宁死不伤人类分毫，坚决不肯说出尹尘名字的忠义之举，不由得一阵伤感，道：“我会想办法偷走那两具尸体，不会让他们受更多折磨的，你放心。”
尹尘被事实冲击得两侧太阳穴一阵发胀，呼吸都粗重了许多，他道：“我教导他们变成人形，是希望他们长大以后，能够来人间为人类做好事，改善人类对妖怪们的印象，能够让人类原谅妖怪，可结果呢？人类是怎么对他们的？你说他们被逼到不得不自裁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有多难过？而我却安心躺在那里擦药，什么事都不知道，就算只是一点事情，都没能为他们俩做到。”
东方溯道：“九州，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太不公平了。”尹尘眼眶通红：“我一直教导他们要对人类好，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我让他们关心人类，结果杀害他们的却也正是人类！师父说‘区区妖魔，何来善恶之分，不过是群非人之物罢了’，他们难道就真的只是群‘非人之物’，死了活该？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有爹娘疼的‘人’啊！我这些年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最清楚不过了，你让我回去之后如何和他们的爹娘交代！”
第98章 前尘·其十
一年后。
尹尘脱下布衣道服, 少见的换上了一身华贵衣裳, 对着铜镜仔细确认了一番后, 转身对站在后方无声看着自己的人道：“怎么了？”
东方溯沉默半晌，开口：“三日前, 城郊云志阁外的‘救驾’，是你有意为之的吧。否则……怎么会那么巧。”
尹尘也没隐瞒，坦然道：“没错，是我设计让妖怪出现在那里, 然后派人危急时刻出现, 救了皇上的。”
东方溯没有因为尹尘派妖怪袭击皇帝的事，与尹尘纠缠，而是说：“所以, 那群人……”
尹尘承认：“是妖怪。”
东方溯不安道：“你确定……”
尹尘：“确定他们是否可靠，不会随意伤人，尤其伤害是我们的皇上。还是确定他们不会被全教发现身份。”
东方溯：“都有。”
尹尘笑道：“你放心吧，我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不会出错的。”
说完拍了拍东方溯的肩膀，道：“此次进宫，最终目的是让他们成为皇上身边专属的‘能人异士’, 赢得皇上的信赖, 以改变皇上对妖怪们的看法。你记得等会儿在大殿上的时候, 多帮衬着点。”
东方溯不解道：“你怎么确定, 皇上会因为这件事, 留他们在身边。虽说救驾有功, 但放一群横空出世、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就算是皇上，也——”
尹尘说：“你以为皇上留他们在宫里，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保护他不会再次受到妖怪的袭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