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摘掉耳机,看着昏暗的楼道犹豫说:“你也去吗?”
钱水崇顺水推舟:“我想去二楼的食堂。但是好久没吃零食了,买点当备货也不错。”
女孩乐得有人陪,跟在钱水崇身旁往电梯走,话多起来:“我叫郑海,你叫什么啊?”
“钱……”钱水崇一顿,“如。钱如。”
女孩点点头:“总算有个人能陪我聊聊天了。”
钱水崇摁下电梯按键:“怎么?手术室外就你一个人?”
“不是,”女孩摇头,“有另外一个男的,但是他不说话,还特别凶地瞪我。”
钱水崇触角倏然一立,面上不显:“噢?那个男孩子真是太不礼貌了。”
“对啊,”女孩没有反驳男孩子这个有年龄指向性的称呼,“真的很凶,幸好他刚才就走了。”
“走了?”钱水崇压下声音和隐隐后悔没跑快点的心,“去哪里了啊?”
“不知道,可能也是去买零食了吧。他都在那里坐好久了,我来他就坐在那里等,至少三个小时了,”女孩叹气,“他可能是担心吧,生气很正常。我姐姐做手术时间一长我也得生气。”
“你来陪姐姐?”
“不是,我姐已经做完手术了,医生说得住院,一个月大概,”女孩又叹了口气,和钱水崇一起走出电梯,“但我俩刚吵架了,我下来散散心。”
她踏上的路十分模糊,但她似乎毫无察觉,只四处寻找小卖部。钱水崇没多打听她的私事,按照记忆中小卖部的方位前行:“前边大门旁边就是小卖部了。”
“噢噢,”女孩眼睛一亮,蹦进小卖部,“好多巧克力面包!”
女孩被面包牵住注意力,钱水崇小声问五官模糊一团的老板:“我俩之前有男子进来买东西吗?患者家属,一个人。”
老板一拢外套,听着像被吵醒了:“没有!谁三更半夜来小卖部啊?”
“谢谢您。打扰了。”钱水崇抱歉一笑,他真的无意扰人清梦,实在是看不清。感觉老板要发火,他赶紧离远,走到女孩身边。
货架上面包种类繁多,零嘴也不少。钱水崇想起三个小时多没吃饭的无钟,想着给他带几样,但看着这些又犯了愁,只好向女孩咨询:“你觉得哪种会好吃?”
女孩展示捧了一怀的战利品:“都!”
钱水崇失笑,有样学样地拿了几个,和她一起走去结账。手机支付是指纹,方便快捷不出错,钱水崇放下心来,顺便还检查了下余额。
还算可观,那之后可以带无钟去吃点东西什么的。
只是他一直有种感觉,就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想到之后和无钟的想法就让他心生不安,这细节一定很重要。
“哦对了,”女孩想起什么,问老板,“您看没看过一个男孩来买东西?就在几分钟前。穿着普通的黑T恤黑裤子,头发大概这么长,”她比划一下,“刘海这么长。”
老板先是猛摇头,接着定住似的不动,只有眼睛处的模糊在闪烁晃动。钱水崇怀疑他正在用见鬼了的眼神扫描他们两个人,因为女孩奇怪地看过来了。
说来奇怪,女孩和老板都是NPC,和无钟也都有同样的距离,但女孩的五官依旧在可见范围内。
可能是和无钟相关的程度更高?钱水崇猜想到。眼看着女孩的眼神越来越疑惑,为了防止出不必要的事端,钱水崇一个微笑,拎起两包零食:“回去吧,你姐姐随时都可能要找你。”
女孩笑起来,点点头:“大夫你在哪层啊?我哪天给你带点零食过去。”
“六层,”钱水崇回答,走进开门的电梯,“零食就不用了,我吃正餐比较多。还去刚才那层吗?”
“去,那个男孩仨小时没吃东西了,我看看他在不在,在的话给他个面包,不然饿死了算我的,我死后还想住大别墅呢,可别折了。”
钱水崇被逗笑了:“肯定能住上,说不定成年了就能了。”
女孩真挚地看他半天:“大夫你真的笑得特别温柔,真的。还单身吗?考虑考虑我姐姐吗?我姐也住六层,而且她真的很想要个温柔的男友。”
钱水崇歉然一笑:“抱歉。”
“好吧好吧,”女孩耸耸肩,从钱水崇手中接过零食袋捧在怀里,“那到时候她可别怪我,我尽力了。”
电梯到达,钱水崇弯弯眼睛:“待会儿还是得去姐姐那里,聊聊比冷战好很多的。”
女孩噘嘴:“我知道。我把面包送给男孩之后就去找我姐。”
电梯到达,门一开,女孩就被昏暗灯光下金属门反射的自己吓了一跳。她哆嗦一下转头看钱水崇:“你能送送我吗?一个人怪吓人的。”
钱水崇点头:“嗯。”
“那走吧,去找那个男孩子,”女孩悄悄靠过来,“忘记说了,其实仔细想想,那个男孩挺帅的,真的。就是有点凶,但真的很帅。”
钱水崇被这句话勾起了对无钟幻境中五官的好奇:“是吗?”
幻境里的他是真人,那无钟也是吗?
无钟会是现实里的样子吗?
那岂不是……有窥探人隐私的可能性?钱水崇蓦然有些替无钟不公。
那么到时候就实话告诉无钟,并把自己的身份也告诉给他吧。无钟也对现实里的他感到好奇,这个幻境说不定也算提供一份便利。
“很帅,”女孩一顿,“啊!他回来了。”
一身黑的大男孩听见响动,猛地回头,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黑曜石被水洗涤,泪水积攒包裹着它。
但更重要的是男孩的脸,钱水崇见过,且还算熟悉——他现在的室友、不久前的“弟弟”,那个浑身是刺但会在老家雨夜哭泣的小孩——钟戎。
钱水崇猝然想起来,钟戎是从F城来的,原因是母亲过世监护人更改。
钟戎一眨眼,晶莹的泪就滚落出眼眶,滑过他面无表情的脸。他就这样看着这边,静静地落泪,只从眼神泄露一丝悲伤和愤怒。
钱水崇不由自主地屏气,感觉那滴从他下巴滚落的泪滴直接砸在了自己心上,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
他哭得好漂亮。
☆、第 71 章
“久不弥散的灼烫痛苦之后是永恒的黑暗,冰冷的海水是祭奠他的终章……”
钟戎睁开双眼,在白茫茫的世界捂住刺痛的头,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
“他的勇士会如约前来吗?像之前那样,拥抱他、亲吻他……”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着,手术中的灯刺眼地亮着,钟戎再也受不了身后传来的噪音,回头怒瞪。一个女孩坐在那里,戴着的耳机漏音严重,做作遣词的有声小说几乎一字不落地闯入钟戎的耳朵,让他心烦意乱。
女孩不解地看过来,钟戎躲开她打量的眼神,继续盯着手术中三个字。
记忆悉数回归。这是母亲数不清第几次手术,医生日渐皱紧的眉头显示事态的严重。他是家属,医生早早就把所有可能性的结果都与他说了。按照发展来看,母亲可能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早春的F城潮湿冰冷,让他冷到骨子里。
女孩聚精会神地沉浸在故事发展里,猝不及防被突然站起来的钟戎吓了一跳,耳机被扯下一只。噪音更省,耳机开始讲“他”的母亲,钟戎实在不愿再听,转身离开,准备去拿杯咖啡回来止住他被电锯开颅般疼痛的脑子。
凌晨,只有急救室还灯火通明。钟戎站在自动售卖机前,扫码买单,拿起咖啡捏着鼻子灌下去。热气驱散他胃里的冰冷,他沉默地捏扁纸杯,看向干燥的地面。
一滴水在地面砸碎,边缘凌厉。
窗口微开,雨点潲进来,落在他睫毛上,和热气混为一体,顺着早就出现的轨道一路滚到他下巴。钟戎随手抹去它们,避免它们再次粉身碎骨,再顺手将纸杯丢入一旁的垃圾桶。
窗口被关小,雨被挡在外面,自动售卖机亮着孤独的小灯,目送唯一的客人离开。
女孩不见了,噪音消失,钟戎站在手术室门外,茫然地涌起一股感觉。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汹涌又干涸,让他想做些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的四肢凉下来,感觉像墨色的海水吞噬他,让他的每条神经都末梢都浸泡在其中、每根血管都被灌满替换。咸湿冰冷的海水代替他的血液,一次次循环,进入到他的心房,满满当当地堵塞住。沉甸甸的重量一路涌上他的泪腺,让他再次安静地流泪。
脚步声从背后靠近,钟戎下意识转头。
女孩又回来了,拎着一大包零食,陪着她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医生。他们看见他,都露出了或多或少的惊讶情绪。
钟戎冷淡地看着他们,没收眼也没怒视。
女孩耳朵里什么都没有,耳机和搅人清净的有声小说一起消失。
钟戎眨眼,把模糊的水汽眨落,平静地转身。
“等等,”女孩叫住他,从零食袋里掏出一个巧克力面包,“你在这里坐很久了,我感觉你会饿。”
钟戎看着那一袋黑色、皱巴巴的面包,感觉自己的血液回来了些。他静静地眨眼,收敛了拿面包的举动,只是摇头,退开一步从女孩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