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有些意外：“你当初一心要参加考核计划, 为的就是尽快脱罪好让自己早日轮回，甚至......” 甚至还为此百般讨好我。
“甚至什么？”尹照眼中透着不解。
岳灵偏开话锋：“为什么不想转世？”
“我觉得现在很好，”尹照的眸中浮上微许暧昧的气息, “跟在你身边就挺好的。”
岳灵微怔，半响后才启唇：“这次是因为我在判官簿上做了手脚，可我不能次次都如此。”
尹照突然有些任性，不管不顾地说：“就这样，那就这样好不好？”
“听着，”岳灵的语气凝重了些，“若一直为鬼魂，你始终见不得光。”
尹照有些泄气：“我......我刚才好像在轮回道里做了个噩梦，似乎是有关于我上辈子的，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挺没意思的，我似乎对下辈子也没什么盼头。”
岳灵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到了时辰还坚持不踏上轮回道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尹照皱了皱眉：“你说。”
“岳灵。”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略带不满的唤叫。
岳灵的神色很快恢复惯常的平静，徐徐转过身去看着来人。
云风的脸色几度变换，最后挂上了一副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他盯着尹岳二人半响，才叹气道：“你俩再这样我得被活活气死。”
尹照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躲在岳灵身后帮他拭去肩膀上沁出的血迹。
岳灵静默片刻，才缓声道：“尹照的轮回时辰绝不能是现在，他是被冤的。”
“我知道判决出错，”云风皱眉道，“可是现在要追究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你——强行停止轮回道的运转，违背天意，你是嫌命长啊。”
“还活着。”
云风无奈至极：“违背神性，都是会遭到反噬的。判官如此，你也一样，你太自视甚高了。”
岳灵眼神清明：“我做出的选择或许很冲动，但绝不后悔。”
云风：“看，还嘴硬，我都懒得罚你了，反正你这次一定也没好果子吃，好好反省反省。”
“云风，若说反省，地府也还欠尹照一份歉意。”
“所以你在轮回道里肆意妄为我不是没拦你吗？岳灵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脾性，”云风呵地笑了一声，笑容古怪，“当初岳夜堕成鬼煞，本已经是无可挽回之势，可你偏偏要只身闯牢狱，将一个从头到尾都已经是恶鬼模样的东西带上来，你明知道无论是人间还是地府，都绝容不下一个丧失人性和心智的厉煞，可你还是执意要将他带走藏起来，甚至因为这个辞去了地府的官位。”
云风顿了顿：“岳灵，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尹照听到‘只身闯牢狱’这几个字眼时，不禁颤栗了一下。他连在梦中都能想起那阴森的白骨，可怖的嘶吼，和漫天的火红光。仅仅是在封禁之外停留便让自己惊恐不已，何况岳灵还要进去。他不禁攥紧了岳灵的衣袂。
岳灵摇了摇头：“云风，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况且岳夜出去后未曾伤过一人，我也没有给地府添麻烦。”
云风轻抬下巴：“那你旁边这位——”
“尹照和诡案毫无关系，所以我依旧会把他带走。”
“赶紧带走，”云风瞪着眼睛，“省得一天天这么多事，还有你能阻止得了一次，总不能次次都用这手段，趁这几年时间，好好把心理建设给做一下，只要是鬼魂，就逃不过转世轮回这一关。”他顿了顿，“算了，这次的源头还不是因为我脑袋一热决定搞什么考核计划，结果整成这鬼样。”
尹照附在岳灵耳边轻声问：“你用什么手段啊？”
“忘了。”
“......行吧。”
两人交耳的时候，云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目光摄住了正在走来的判官。
“判官，这么久以来你经手的案子没一桩有疏漏的，这次怎么了？”云风问。
判官目色黯淡：“心急则乱。”
“不许有下例。”
判官的眉眼间尽是失望之色：“岳灵如今越来越放肆了。”
“我理解他，”云风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林七突然因为意外而进了轮回道，我想我也会像他那样做。”
“阎王你——”判官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说而已，毕竟我官职在身，不比岳灵那样潇洒。”
岳灵和判官擦身而过时，轻轻地扔下了一句话：“你总说对我失望，可我从来都没有按你希望的轨迹走过，哪来的失望？”
判官的神色微微僵住，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结界时，天色一片灰蒙蒙，淅淅沥沥的水滴四散着飘洒下来，网住了这人间。
“岳灵，下雨了。”尹照下意识地抬手帮岳灵遮了一下，却在转头的那一刻瞳孔猛地增大——岳灵口中流出的鲜血已经顺着颈项而下，沾湿了衣领。
尹照隐隐记得阎王提过“反噬”“违背神性”之类的字眼，整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喉间窒了窒，干干地唤了一句：“岳灵！你——”
岳灵的声息细微：“我好像......有些困了。”
“岳灵你别睡，我们快回家了，”尹照的眼色被慌乱侵占，“你别——别......”
话音未落，岳灵已经软倒在他身上了，眼帘也尽然覆合。
不知是这雨水寒凉，还是岳灵真的伤得很严重，尹照感觉自己搂住了一块冰。
岳灵散垂下的长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过半轮廓，然而仍隐隐可见血丝仍在嘴角不停地渗出，染血的衣襟被雨水沾湿，渐渐渲染出一层血雾。
尹照的眼眶也如这漫天的水汽一样氤氲着，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害怕一动就会让岳灵更难受。
“小伙子啊，要谈恋爱回家谈去，搁在大雨天在这搂着干啥？”一个撑伞的路人走过来，语气略带嫌弃，却在看清岳灵的模样后瞪大了眼睛，“啧受伤啦？还不快叫辆车送去医院。”
叫车？！对，叫车。
“年纪轻轻的不要打架，长这么好小心破相咧。”尹照上车时仍能听到路人苦口婆心的教导。
岳灵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了些，尹照这才冷静了几分。寻常的医生对他无用，又断断不能去求助地府的大人们，偏偏凌岸又在夏城，谁能救他？想着想着，尹照的额头上又开始渗出冷汗，越发的忐忑不安。
回到别墅门口时，雨点已经连成线，砸到人的身上还有些痛。
“泰迪，开门......鞋柜那里有......垫脚的东西。”尹照说话已经开始不连贯，搭在岳灵身上的手已有些酸软无力。
门半响后才被打开，然而打开的那一刻门内外的人双双怔住。
尹照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夜晚。眼前人虽改变了不少，但仍能轻易地看出这就是尽头房间事件的主人公——岳夜。
他竟然醒了，尹照的心情有些复杂。岳灵曾因他受过伤，如今又是无力对抗的状态，万一......尹照下意识地搂着岳灵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我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岳夜从眼神到语气都十分冰冷，如遇敌人。
第38章
尹照愣了愣, 语塞片瞬。
就在这片瞬间，岳夜的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到底是谁！”
尹照猝不及防遇袭，然而攥着岳灵的手却没有松, “要掐待会掐, 先救你哥！”
“你究竟是谁！”岳夜加重了力度。
“尹照, ”岳灵突然轻启薄唇，声音微沉, “扶我上去。”
岳夜蓦然松开了手。他眼中掠过一抹茫然：“岳灵明明说要去接人的。”
尹照叹气道：“接回来了, 站你面前呢。”
“你？不过一个区区鬼魂。”
你还当过鬼煞呢, 尹照没有说出口, 只是蹙眉道：“区区一个鬼魂, 所以对你哥毫无威胁。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岳夜的表情仍是疑云不断，然而打量了一下兄长后，还是让出一条路。他突然低垂下视线, 微眯眼眸看着正在伸着小短腿踢自己的一个泰迪玩具熊。
泰迪踢够后，跟在尹照和岳灵的身后上了楼梯。
他们看起来才更像一家人。岳夜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容。透过落地窗, 他看着映在上面的身影时，眼神空了好一会。自己所失去的这些年, 到底都发生过什么？只是没办法深思，一想他就头疼。
岳灵虽然刚才开口说了话, 然而眼睛却一直是闭合着的，尹照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清醒着的状态。
“岳灵, 我能做什么吗？或者这个城市还有谁能帮到你吗？”尹照一开始问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回应，后来连连问了好几次才见岳灵微微摇了摇头。
尹照犹豫了一下, 还是动手将岳灵被雨水打湿的衣物一件件地褪下，他的眼神不过在岳灵身上多停留了一小会......真的只是一小会，便用余光瞥见了泰迪正特意地背过身去。
尹照咳了一声, 不自在地说：“我去听一听......不，看一看岳灵的睡衣都放哪了，还有我也要换。”
岳灵的眼帘慢慢掀起的时候，视线朦胧中隐约看见尹照正在帮自己穿衣服，他的双手带着毫无温度的冰冷......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有些发麻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