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这样，他们也就是这样静静的看着。
对错，善恶。
这些都不分立场。只是人之私心，仅此而已。
渐渐的，那些黑色的身影仿佛宿愿得偿，一个个身体颜色渐渐浅淡，渐渐消失了。荣光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们并不是消失——并不和消失这么一样悲情，而是夙愿得偿，安心离开了。
不久之后，原地就只剩下了躺着不省人事的申树一个。
荣光看看地上的申树，犹豫道：“他……”
封余肖走上前，试探了一下申树的气息和脉搏，“还有生命气息，但是魂魄似乎……”
“把自己献祭给黑暗，这样结果是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几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而就在这时，他们旁边的那一扇金属制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了。
众人转头看过去，原来这扇门背后还有一个空间。
隐没在背后的是一个并不大的房间，里面很阴暗，没有看见有灯，墙角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些人。而被尹从用灵力加强过视力的这些人，终于能看见里面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很多人。
他们环抱着双膝，蹲在墙角，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只能看见有些畏畏缩缩的身影。荣光刚想开口，却发现他们并不是人。
荣光瞳孔微缩，下意识意识看向尹从。
如果在之前，他惯常做法都是直接超度了。若是身上有怨气戾气，可能还要战斗一番，但总归不会和鬼物和颜悦色的。但现在他第一时间却没有想要这样做。
其实在平常出任务的时候，荣光自觉自己都是一个很果决、很有主意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成为在家族年轻一辈当中颇有实力的天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是封泉，一个是尹从，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荣光竟然总会忍不住去征求他们的意见。
简直就像是和自己爹出门时候一样。
而尹从看了看屋里的这些人，沉默了一会儿，对荣光说道：“你们先出去。”
荣光目光询问地看他一眼。
尹从确信地点点头，荣光便和其余人一起走出去。荣长鹤对于自己方才看见的一切还有些恍惚，而封余肖在自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感慨道：
“吞吃别人心里的被隐藏起来的一面，或者是对身有隐蔽角落的人下手。真真假假，正常和另类，别人眼光是这么重要吗？”
封晓曼道：“如果不重要，你会来参加这次的天师试炼吗？”
封余肖耸了耸肩，“也是。”
“不过你又和他们不一样。”封晓曼点了一支烟，说道。“我们是天师，终究能够看过生死，比常人要洞悉一些。他们会着了申树的道，并非是因为他们在社会当中需要拥有两副面孔，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而是因为他们一边把自己伪装出来的假象当成自己生命，一边又对真实的自己弃之如敝履，唯恐避之不及，当成污秽黑暗，自己不愿看见。但实际上，人的真心而已，哪怕再阴暗的心灵，狠毒的心思，都只不过是百态，不分智愚美丑，善恶好坏。”
封余肖很以为然的点点头，随即纳闷地看向封晓曼。
“刚刚那一瞬间，你是家里长老附身了？这么能说会道。”
封晓曼瞪他一眼，“我只是因为这些事而有所感慨罢了。不论是那个封泉，还是尹从他们说的都对。竟然让两个闲散天师小看了。一些事情如果连我们天师也看不清，那么天师一途走到末路，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人和鬼，难道真的是对立面？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种情况？况且天师也终有一死，也总会变成我们致力于消除的恶鬼也说不定。”
封余肖轻笑道：“别杞人忧天了，先有恶人，才有恶鬼。”
封晓曼撇了撇嘴，“那也说不定。”
封余肖再次笑了笑，心里却不知怎么想到了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封泉家主。
第一三二章
当初,封泉所拥护的就是这些吗？他所认为的就是这样吗？
可惜他们一点也看不清。
而在屋里,尹从看着这些蹲在地上的人影。
他们看起来和活生生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气质很低沉,似乎有一种浓重的悲伤情绪笼罩在这一整个空间里。尹从目光巡视在这些人身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是在天师处所见到的那些尸体。
半晌，尹从出声道：“他已经死了。”
那些人影在墙角蹲着，身体颤抖着,没有说话。
“抢夺走你们的人，他已经消失了。你们抬起头来看看外面，或许……你们也该离开了。”
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一两个人缓缓地抬起头。
他们面目清楚，只是表情笼罩着一层阴翳,看起来显得有些可怖。不过尹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眼光。他能够清楚地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不同的压抑情绪——愤怒,嫉妒，贪财，懒惰,暴躁,抑郁……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们当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尹从看着他们没有光芒的眼。
“你想说什么？”他问。
“发出声音,让我听到。”
仿佛是他这一句话打开了某个神秘的闸口，慢慢的,隐约有啜泣声音从他们当中传出来。起先只是低低的一声，压抑而沉闷，但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多,凝聚在一起成了洪水滔天。情绪有传染的力量，不多时，整一个空间都回响着他们悲切而压抑的声音。
尹从看着这一切，慢慢的，忍不住表情有些微的动容。
人们无法感同身受。
所以，他，她，他们，全都是孤立的浮岛。每个人都站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连自己的真相也被困囿；又在边界处竖起高高的围墙，令旁人无法窥探。
因为太阳升起的面貌，要努力维持的和谐而和平，自己只能被包围在浮躁的情绪当中，让一切事情死板而平稳的运行。
没有人会试图感同身受。
但是尹从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一些。他把手轻轻放到自己的左胸处，感受着它鲜活的跳动。
尹从看向他们。
他知道他们无法投胎。如果放弃执念归去，也只能是消陨在天地间。
他看着他们，罕见的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背后的空间突然一阵波动，尹从还没回过神，整个人便被一个怀抱给笼罩在内。他微微愣神，一侧耳垂便被轻轻咬了一口，气息温热。而后属于封泉的带着调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来了，好久不见。”
尹从微微转过头去，拧了一下封泉的脸。
封泉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在尹从收手之后揉了一下被拧过的地方。
“他们……”
“交给我。”封泉握住尹从的手，安抚的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看到封泉之后，尹从全身都放松下来，闻言点点头，“好。”
封泉目光看向屋里的人。
他静静的看着他们，而屋里的啜泣声不止。半晌，封泉低声说道：
“是你们啊。”
他拉过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些东西。
所有的，二十多张脸皮。
是他拜托封靖在所以与程光接触的人当中所收集到的已经逝去的人的尸体，把他们焚烧火化，归于尘土，最后剩下这样的一张脸皮。
安静浅笑，仿若生前。
“不要急，让我数一数。”封泉温声道。
“——韶韦。”
他念出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声音细细弱弱的在墙角响起：
“在……在这里。”
封泉朝着他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
“陶卫启。”
另一个人影也微微抬头，“……嗯。”
“薛乐。”
“罗婷。”
……
“李柯。”
位于最里面的一个人影缓缓站起来，“我在这里。”
封泉看向他。
他挑了挑眉，因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李柯被杀的那个商场，应该是有一些对方的残魂的。
而现在李柯竟然就站在这里。
他拿出从程光办公室里找到的资料，看向属于李柯的那一页，了然道：
“哦，原来如此。”
拥有双重人格的理李柯。
“最后一个。”他轻声念道，“童画。”
黑色的气息从他兜里的那一小块木头里面钻出来，落到地面上，逐渐凝成一个人影。清秀的女孩儿站在那里淡笑地看着他。
“谢谢。”童画轻轻说道。
封泉笑了笑。
童画转头看向屋里的所有人影，然后对封泉说道：“如果可以，请你帮我们吧。”
封泉叹了口气，“我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