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几人连连点头。
终究忍不住沉默,或者是因为见识了封泉的能力让他们感到无比心安,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忍不住和封泉聊天:
“那个,大神,不知道贵观,长一观还招不招人?你看……我怎么样?”
封泉看他,“想当道士了?”
安迪用力点头,“主要是想学大神你这样的法术。是不是还要看资质什么的?”
封泉笑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生活不好?你愿意以后就跟鬼物打交道了?”
安迪想了想,有些后怕,不过表情里更多是跃跃欲试。
封泉道:“学法术不是不可以,你要想好用什么来换。世中之人,真落得亲缘断绝,少不得你要后悔。”
安迪挠挠头,不怎么明白。“就跟小说里……‘五弊三缺’那种?”
封泉道:“可以这么理解。”
尹从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封泉腻腻歪歪地和他牵着手走在他旁边,好奇道:“怎么了?”
尹从道:“‘域’的力量减弱了。”
“这里的域?怪不得……”封泉凝眉掐算一番,而后抬头道:“找到他们了。”
安迪迫不及待道:“于先生他们吗?”
“对。”封泉道,“回去祠堂。”
*
兰湘面前蹲着的是一群小孩儿。
六个小萝卜头,带着鼻涕泡,咬着手指在看他们。兰湘动了动,发现他们虽然是被救出来了,但却仍然被绑在一起。
兰湘动了动胳膊,道:“那个……小孩儿,你们把我们救出来的?”
小孩儿点点头。
兰湘觍着脸:“给我们把绳子也解了啊,帮人帮到底。”
小孩儿歪着头咬了下手指,说:“好吧。咱们给他们解开。”
兰湘赶紧侧了侧身,让小孩儿们解绳子。可是绳结似乎是绑的太紧,一群小萝卜头拔河也没能扯开,反而摔了个屁股蹲儿。
“解不开哇!”小孩儿起得甩手,然后坐在兰湘一行人面前,不继续了。
兰湘道:“找个刀啊,刀片,菜刀。”
小孩儿想了想,然后统一使劲摇头,“不行,不能,要刀子得要回家,不能回去。”
想到那一群古怪的村民,兰湘深以为然地点头:“对,不能回去。那这里安全吗,我们在这里等着朋友过来。”
七个人被绑着,那三个女星已经吓晕过去了。兰湘艰难地换了个姿势,和这群小孩儿聊天:
“你们是这个村里的?”
小孩儿点头,“对,我们家在这里。”
“那些围着祠堂的,是你们什么人啊?”
小孩儿说:“我们爷奶在里面嘞。”
旁边的商阳好不容易也把嘴上绑着的布条蹭掉了,哼哼唧唧地说:“你们爷奶,就是那群坏人呗。”
小萝卜头儿们顿时生气地嚷嚷:
“我们爷奶才不是坏人!”
“我爸妈也不是坏人嘞!”
商阳起哼哼:“没说你爸妈,你嚷嚷啥。”
那个小孩儿说:“我爸妈也在里面嘞!”
商阳嘲笑道:“你胡说!你这么点点,爸妈肯定是年轻人,怎么可能是老头子老太太呢。无知!”
小孩儿生气道:“那就是我爸妈,我才不是一点点,我都五十多岁了嘞!”
商阳上下打量这个小萝卜头,个子不到一米,蹲着就是一点点。他牛气道:
“你五十多岁,那我还五百多岁嘞!”
“我真的是五十多岁,不说假话!”
“我也真的五百多岁,我也不说假话!”
“人不可能五百多岁!”
“因为我不是人!人也不可能五十岁还跟你这么一点点。”
“那我也不是人!”
兰湘本来听这两个小孩儿吵架听得满头黑线,听到这里突然警醒,出声道:
“你……你刚刚说什么?”
小孩儿道:“啥?”
兰湘咽了口唾沫,“你说……你不是人?”
“对啊,我们是鬼嘞。”说完,小孩儿们“呵呵”地笑起来。而兰湘只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升上头顶。他忍不住往后蠕动着退了退,喉结滑动。
小孩儿猛地凑近了,表情天真:“咋的,你害怕哟?”
兰湘干笑一声。
于广汉的声音这时候突然从他背后响起:
“你的父亲,是不是叫……于东房?”
小孩儿一瞬间到了于广汉面前,歪着脑袋,“你知道我爹?”
于广汉沉默了一会儿,“住在同一条巷子,我对面的大伯。”
他抬头看着小孩儿,“……于斌?”
小孩儿眨眨眼。
小孩儿突然笑起来,“于广汉,大壮壮。”
于广汉眨了一下眼,突然眼角就湿润了。小孩儿被开启了回忆,喋喋不休起来:
“我记得你,大壮壮你总是带我玩儿,二大伯还非要你雕木头。”
于广汉笑了笑,“我才和你玩儿了几年,六岁的时候叔就把你接走了。”
小孩儿说:“我又回来了。”
兰湘扭着脖子看看于广汉,还有他面前似乎竟然是旧相识的小孩儿,感觉一头雾水。他问其他小孩儿道:
“你……你们也好几十岁?”
一个小孩儿摇摇头,点着手指头,“我也不知道我多少岁嘞。”
旁边小孩儿说:“你二十一岁,他二十三岁,我三十七岁……我知道大壮壮叔嘞。”
兰湘又回头看了于广汉一眼,恍然道:“哦,对,于先生老家就是这里的。——那,是不是当鬼了之后,想把自己变多少岁就变多少岁啊?”
第九十八章
小孩儿说:“俺又不知道,你以后自己当鬼了试试呗。”
兰湘猛地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不了吧。”
这几个小孩儿似乎都不稀罕和兰湘说话,等那个小孩儿和于广汉“叙旧”完之后,都嫌弃地看兰湘一眼,过去和于广汉说话了。于广汉看着面前这一群孩子,竟然都有些面熟。
是来自深远的记忆中,或者是家乡的血缘里的熟悉感。
于广汉问道:“你们……为什么变成鬼了?”
“因为我们死了呀。”小孩儿说。
“为什么死了?你们是……怎么死的?”
兰湘心里一个咯噔。听说不能问鬼是怎么死的来着。
不过这些小萝卜头没有生气,并且回答了于广汉的问题。那个三十七岁的小萝卜头,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似乎是因为记忆太过久远,他要把自己整个人生都看过一遍才能够复述出来。
“我八岁的时候就不在村子里了,因为爷爷把我卖了。”
于谷村是一个贫穷且偏僻的小村庄。世代待在陵山上,活了好几代人。
老人住在这里,年轻人在村里找到喜欢的姑娘,另立家庭,然后给村子添一个小孩子。
一直住在这里,靠着山林,自给自足,偶尔能下山一趟去看看,就很满足和喜庆。
但是后来,这里没有年轻人了。
外面天翻地覆,一切都是和于谷村截然不同的崭新。那里光彩夺目,让村里的年轻人看花了眼,纷纷背起行囊,离开家乡,再也不回头地远去了。
留下孩子,留下老人。
年轻人走了,老人不愿意走。孩子也不能走。但是老人永远是老人,孩子还会长大。
孩子长大后,他们再次离开了。
大雁纷飞,还会返回栖息,但是孩子不会。这个村子里,人是老旧的,房屋是老旧的,半埋在坟墓里,灰尘都扬起来,一动不动。
出去打拼的年轻人不需要累赘,就像是不愿意回来再看一眼古旧的他们生长之处一样。他们把孩子送回来,就完成了任务,再次远去了。
外面钢铁林立,他们泥土之躯。
没有前方,没有未来,这些老人,只有低头脚下的根。
那是一天晚上的时候,小孩儿爬到床底下藏他的弹珠。听见对面大伯和爷爷坐在外面。
“我人都找好了。”
那一方木头桌子上面是经年的油渍,桌子是半黑,擦不掉抹不去的驳杂。坐在红砖地面上,砖头地面也是经年尘污。
“就在今天晚上,村外头。”
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杯,茶渍印在里面。底下一层黑,边缘棕黄,怎么也洗不掉的。茶杯放下,里面的水晃了晃,地上还有掉下的烟灰。
“反正都要走,我不养!来了又走、来了又走……”
他爷爷又卷了一支烟。
“外头有好日子,尽早出去过。”
布鞋底磋磨着地上的烟头,那是劣质的白纸卷的烟丝。他爹托人捎回来过好烟,那种圆溜溜一根一根在盒子里摆好的,他爷爷舍不得抽。
“反正,我一辈子就在这里。曾孙不要,孙儿也不要。他们不喜欢这里,我自己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