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出的气息逐渐变得沉重。
一时间,连这通向出口的走廊都显得如此漫长,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头,仿佛要将她永远留在这里。
……
纪愉拿出了从前体育考试时百米冲刺的速度。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的空气被不断地挤压出去,身体里的每一粒细胞都将潜能压缩到极限,但她却无暇注意这些,甚至不管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韵律,注意力始终在脑海里系统共享出来的那个红点上。
那是司恬和她的距离。
明明本来在一点点拉近,可是这场馆周围闻讯而来的TEB粉丝、还有支持女团成员的粉丝太多,绕过了场馆的那一段,迎面的街上都是呼啸而过的电动车、摩托,甚至还有胡乱摆放的共享单车,她的速度不得不放缓下来,就这一慢,身体里的疲惫后知后觉地涌出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场馆很远的距离了。
但是和司恬的距离却没有拉近。
对方甚至还在渐行渐远。
纪愉看着脑海里的红点,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想再追的时候,身上的通讯就响了,还没摘掉的耳机里传出了王洛水的声音:
“纪愉,不是说在外面跟朋友见面吗?怎么你都快跑出通讯范围了?”
“赶紧回来,咱们这里是封闭式的比赛,不允许学员随便外出,刚才我放你出去已经是破例了,你也别让我为难,成吗?”
“万一让周围的媒体记者拍到……我不想在明天热搜上看见‘《追梦100》学员逃跑’这种奇怪的标题。”
王洛水含糊了孟忍冬的关系这层,但罗列出的诸多因素,却也足以让纪愉停下追逐的脚步。
她愣愣地看了看司恬的方向,明明之前这个红点就在场馆外面停留了五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司恬很可能是知道这个节目,也知道她在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
是她出来得太慢了吗?
纪愉的呼吸还没整理好,此刻见到马路上亮起的车灯闪烁如长龙,路旁树上挂着的流苏般的灯带,不远处的路旁有散步的行人手里拿着串儿,烟火气从四面八方朝着她围拢而来,明明是这样繁华昌盛的景象,却让她的眼圈逐渐泛红。
那是一种极致的憧憬落后之后的失望。
她又望了望司恬离开的方向,有一瞬间,她很想抛下这所谓的荣耀和梦想,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将当年那些没能说出的话一并道出。
可是设备里的催促声一遍又一遍的响起。
最终,她只能拖着格外沉重的步伐,往场馆内的方向而去,甚至因为不想让人看见,过了检查之后,特意绕到了场馆后门的位置,在那偏僻的地方,抬头看了看窗外。
她在脑海中闷闷地叫了一声:“系统。”
系统赶忙道:“应该……应该是司恬刚好路过,注意到这边热闹,所以顺便看了看,然后就回去了,她应该是还不知道你就在这里!”
纪愉想到那红点停留的时间,像是相信了系统的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是吗?”
系统赶忙附和:“对啊!因为之前播出的这几期节目,你都没有什么镜头,等到初舞台!等你登上杂志!等到后面!她一定会看到的!”
啪嗒、啪嗒。
纪愉低下头,见到脚底光滑的瓷砖在反射这场馆落地窗外朦胧的光,也见到两滴水珠溅落在瓷砖上绽开的水花。
她却无动于衷,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又问系统:“是因为我现在站得不够高吗?”
系统一时间不知怎么安慰她,恨不能将本体变出来,绕着她团团转,翘着尾巴安慰她,又或者用毛茸茸的脑袋去顶她的手心。
然而,不行。
便只能感受着纪愉内心的煎熬和痛苦,绞尽脑汁地翻找着那些安慰人的语料库,想说些什么话缓解纪愉的情绪,可纪愉却已经走火入魔似的深陷那阴暗的思绪里,这些天冲进A班、夺得主题曲C位的那些欣喜和雀跃,忽而被从天降下的重锤狠狠击进深渊里,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曾经那阴郁的时期。
她以为自己或许即将得到救赎,然而并不是。
两次和司恬的错过,将她心底那些已经快要遗忘的情绪翻出,纪愉自言自语地说:“不是的……她是不肯原谅我……因为我那时候不在……”
曾经的她没有在司恬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以至于只能跟着全网的狂欢去反复感受那已经发生的惨剧。
如今她的出现,难道就是亡羊补牢吗?
不。
那些一刀刀割在司恬身上的伤害,是不会就这样消失的,纪愉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能做什么呢?司恬就一定需要她的陪伴吗?或许司恬也曾经在心底对她失望过,否则在离开这人世之前,为什么不曾想过朝纪愉伸出手,试图获得被拯救的机会呢?
是不是因为司恬觉得自己救不了她?
纪愉忍不住想到她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她被人从水里捞起来,送到医院去,满屋子的病人,只有她身边没有亲属,没有人来照顾,反而是隔壁房间得了流行感冒的女孩儿过来跟她套近乎。
冰冷的、让人害怕的雪白病房里,是司恬给了她失去所有记忆之后的温暖,让她在那个盛夏里,连窗外的蝉鸣都觉得热闹。
司恬起初似乎也不善言辞,但因为纪愉更加沉默,于是便听她绞尽脑汁地去编一些有趣的故事,还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
“我……我曾经有个朋友,她小时候是个特别话少的人,在家里也很不受待见,其实她的家境很好,父亲是房产的龙头,又有个很聪明的哥哥,按理说她应该像别家的小女儿一样受到呵护,但是……”
“但是她比较倒霉,在她出生的时候,因为胎位不正,她母亲在产房大出血死了,她哥哥因此格外讨厌她,甚至将她当做透明人,从不在家里拿正眼看她……而她父亲呢,又是个特别多情的人,跟那些有钱人的故事一样,她父亲在外面有很多情人,哪怕发妻死了,也能毫不犹豫将新人抬进门。”
“她在家里的地位一度很尴尬,父亲只重视自己的继承人,并不怎么管她的生活,只要她没被饿死冻死就行,哥哥讨厌她,新进来的小妈倒是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妈是因为在家里地位最低,所以对任何人都曲意逢迎,所以接受了小妈递给她的甜牛奶,却正好被哥哥撞见。”
“她听见哥哥说自己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这些甜兮兮的玩意,小妈在旁边低着头,她拿着牛奶不知道怎么办,直到第二天,她发现家里的牛奶都没了踪影,吃早餐的时候,哥哥在餐桌上对她说,你以为那个女人真是喜欢你?傻子,她只是习惯讨好别人,只有你这种可怜虫,才会巴巴地到处认妈。”
“后来她再也不对那个家里的任何人报以希望,直到……一个邻居小孩儿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小孩儿叫做阿榆,喜欢跳舞,也喜欢带着妹妹到处串门,还不嫌弃她话少,带她去自己的圈子里玩,甚至会天天给她塞巧克力,让她本来已经戒掉的甜食爱好,又重新养了起来——”
说到这里,司恬却不怎么想往后说了,她停了下来,去问纪愉:“你喜欢跳舞么?”
纪愉本来在旁边听着,到了这里,也没正面回答,反而轻飘飘问了一句:“说的这么仔细,故事的主人公是你啊?”
司恬:“……不是。”
纪愉哦了一声,又道:“那你是羡慕她身边那个叫阿榆的邻居女孩儿,看我名字里也有个同音字,所以想让我像她对朋友一样对你?”
这话特别绕。
司恬却听懂了,她坐在病床前沉默了一下,眼底像是划过什么伤痛似的,却又很快掩去,而后有些不太熟练地笑出来,“不是的。”
纪愉听到她说:“你不要当阿榆,你嘛,纪小愉就很好,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
昔日的温情如今落进回忆里,都成了一柄一柄的尖刀。
纪愉才发现,原来司恬在出现的那一刻,就是照亮她生命的光,而她这个习惯了被照亮的人,却无法反馈什么,如今光芒走了,她便也黯淡了,哪里能够照亮什么人呢?
她又能怎么拯救经历了伤痛的司恬呢?
真是,愚不可及。
她蹲坐在地上,抬手捂着脸,一时又忍不住希冀对方能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时又恨不能司恬永远都不要原谅她,因为她到的实在太晚了。
迟到的爱,又有什么用呢?
泪水从指缝里溢出,纪愉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法自拔,忽而间,听见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气息:
“怎么在这里?”
她没抬头,却也已经从语气里分辨出了这人是谁。
是孟忍冬。
孟忍冬看她这掩盖着脸庞无声恸哭的模样,心中不知怎么揪在了一起,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跟着蹲了下来,却不知找什么话题,兜兜转转却出来一句:
“不是……不是说没什么朋友吗?”
“刚才没找到人吗?”
“为什么因为个朋友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