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番场面话,修终究是没有忍住,问出了一个私人问题:“你说你之前是为了改造基因才攒钱,你有基因缺陷吗?”
爱珀摇头道:“没有,殿下。但是谁不希望自己能拥有特殊的基因能力呢?”
原来他想做的是由普通人变为基因能力者,修不由道:“那种改造手术有风险,甚至可能致命。”
“是的,殿下,我还是个孩子时就详细了解过相关风险,却仍然下定决心要优化自己的基因。我从小生活贫苦,已经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成为高等基因拥有者是我的执念,为了那个高风险的天价手术,我什么活都愿意做。”
他停顿了一下,在稍稍犹豫后仍然大胆地说道:“在上一个纪元末期,尽管已经在宣传‘平等’的观念,但实际上我们这些平民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句空泛的口号罢了。没有优越的基因,出人头地的机会非常渺茫。”
修并没有发怒,反而点了点头,接话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已经存够了钱,却放弃了执念,是因为陛下的新政让你看到了希望,对吗?”
爱珀道:“是的,殿下。”
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倾家荡产孤注一掷,普通人也有希望凭借努力实现阶级跨越,这正是阿尔弗雷德登基后给平民社区注入的生机。
修忽然窥见了阿尔弗雷德一力扶持起爱珀,甚至邀请他来圣金宫做客这个举动背后更深层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获得一时的民心,让大家看到皇室的平易近人,在未来,爱珀成为一个成功的平民企业家时,他就是一个绝好的典型例子,普通平民在新帝新政之下实现人生理想的最佳宣传案例。
“除此之外,我参演的那部剧其实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爱珀继续说道,“我饰演的是一位基因缺陷者,我有时在想,这位看上去豁达强大的男主角,会不会在备受欺凌的少年时代,也曾动过要做改造手术的心思?可是,变成普通人就一切都好了吗?我自己就是普通人,我尚且执念着要成为基因能力者,而那些基因能力者,会不会也渴望着变成更加高等的基因?即便是非常高等的基因拥有者,会不会也日思夜想着黄金瞳呢?就算是黄金瞳,也还有纯粹与否之分呢。”
修久久地沉默了。
从前的爱珀,可以说和他自己在对待基因问题上是很相近的,他们都对基因抱有执念,认定基因无比重要,象征一切。因此,当他听到爱珀放弃了手术的念头,受到了很大触动。
他不惜惹阿尔弗雷德不快,也一心要给阿尔弗雷德在基因上最优越的皇储,他刻意压抑了对孩子的情感而选择顾全大局,这个他自认为最负责最理智的做法,真的有必要性吗?
只因为卡洛暂时看不到接受手术的可能性,他就偏执地想要调换两个孩子的名字,要是以后发现弟弟的黄金瞳不如哥哥纯粹呢?难道又要调换回来?
修垂下眼睫,纷乱的思绪都藏在眼底,在爱珀这个外人面前,他只是优雅地举杯抿了一口茶,平淡道:“你很有见解。”
爱珀拘谨地笑了笑,说道:“基因是出生时注定了的,与其想着如何后天强行改变基因,不如去改变这个靠基因决定一切的环境。”
修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将杯子放在了杯碟上。
这句话没错,可这是上位者才有的视角,他可不认为爱珀有领袖思维。
有了这么个疑点,刚才那番关于基因手术的思考为什么能那样直击痛点,似乎也有了答案。
“说得不错。”修将杯碟放回矮桌上,微微颔首,“好了,时间不早了……和你聊天很愉快。”
他向侍者示意,侍者很快领进了门外候着的摄影师进来给他们拍照。
爱珀有些茫然地站起来。在他看来两人的闲谈正渐入佳境,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忽然叫了停。
不过,他从来都只管拿钱办事,不试图去窥探那些皇室秘密,这也是他能立身的秘诀。
皇室御用摄影师举起双手摆好姿势——他的左手手心中空,安装了照相装置,右手手指中有感应器,可以便捷地操作。
修微微侧首,调整了角度,不让相机捕捉到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摄影师示意两人靠近,拍下了历史上第一张皇后在圣金宫亲切接待平民的照片。
这张照片为身为男性的皇后兼大祭司挣得了许多民间的好感,在更加远一些的未来,这一年也是宇宙两端的无数学生们的噩梦,因为从来没有哪一年密集地发生了这么多历史性事件,需要背的考点比过去一百年加起来还要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修匆匆结束了和爱珀的会面,给阿尔弗雷德发去一则消息,约他见面。
一种蓬勃的情绪充塞在修的心口,他想要马上见到阿尔弗雷德,非常想。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多久,阿尔弗雷德就风风火火地回到了主宫殿。修有些惊讶,问道:“税改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阿尔弗雷德说:“改期了。我的权杖在谈判桌上,他们继续会议也没意义,干脆改期了。”
皇帝的权杖可以在皇帝不在时代表皇帝,有的场合皇帝不必亲自出席,但权杖在,就相当于皇帝在场。比如现在正进行的与联邦的谈判,皇帝的权杖就全程在那里,象征着皇帝对谈判的认可。
现在阿尔弗雷德离席,权杖也不在,税改会议无法通过任何决议,干脆改期举行。
“……怎么改期了?”修下意识地关心道。
其实问出口时,他多少已经猜到了一点。
果然,阿尔弗雷德笑道:“皇后殿下,你说你想见我,我哪里还有心思开会?”
修莫名感觉脖子上的吻痕又滚烫了起来,这不是明君的所作所为,但修却说不出责怪的话,也根本不想要责怪阿尔弗雷德。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修说。
很奇怪,他其实没想好要怎么说出口,甚至都没有仔细思考这件事本身,就这样顺畅地、毫无犹豫地说了出来。
他说:“我想,孩子们的名字还是不要换了。基因缺陷的皇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一副沉重的枷锁落地粉碎,修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轻松。
就好像,这个想法已经埋在他心中太久太久,而他等待着自己正大光明说出这想法的一刻,也等待了太久太久了。
那天阿尔弗雷德答应他的提议时,他为何那样失落,阿尔弗雷德发火离开时,他为何反而有一丝欣慰——其实修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但他迟迟过不去自己那一关,自己将所有的渴望和私欲紧紧锁住。
只需要有人轻轻从门外一推,早已摇摇欲坠的锁链就会粉碎。
阿尔弗雷德深深地看着修,也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他轻快地说,“都听你的,哥哥。”
修轻声说:“谢谢你。”
“嗯?”阿尔弗雷德歪了一下头,满头金毛迷惑又无辜地颤了颤,“谢我做什么?”
第九十三章 守护
修仰头直视阿尔弗雷德,说道:“他今天说的事是真的,但是那话术,不是你教的吗?”
阿尔弗雷德僵住了。半晌,他才苦笑道:“不是吧,这也能听出来……我只是让人带了几句话而已。”
他不由有一点担心,仔细盯着修的表情,试图分辨修有没有因此生气。
让阿尔弗雷德意外的是,修竟然抿唇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就算只有一句话,我也能认出是你。”他说。
在阿尔弗雷德听来,这几乎是一句情话了。
他心中激起了波澜,又听见修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来劝我呢?”
其实,阿尔弗雷德甚至可以直接命令修不准干涉两个皇子的基因和姓名,修一样会遵从他,但他却选择了一个非常迂回复杂的方案,只为了解开修的心结。
阿尔弗雷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是黄金瞳的拥有者。”
大富翁是不能对穷人说教“钱不重要”的。
修点点头,更加觉得阿尔弗雷德为他考虑得很周到。
也许是今天的心境影响了他,他犹豫了片刻,最后把心一横,微微踮起脚,在阿尔弗雷德脸侧轻轻吻了一下。
“谢谢。”他努力保持镇定,耳尖通红地说。
阿尔弗雷德好像有一点呆住了,他在“问清楚修是不是爱上了自己”和“趁着气氛好先把他往床上带”两个诱人的选项中间权衡了一下,最后决定他全都要。
于是他将手搭在修的后颈上,阻止修后退,然后低头吻住了修的双唇。
修无意识地抓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衣服,闭上双眼,放任自己的呼吸被夺走。
目眩神迷之中,似乎有无限的勇气,可以问出平时不想面对的问题。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哥哥……”
他的唇开合间摩挲在修的唇上,彼此的呼吸交缠着,就在这最暧昧,最甜蜜的时刻,他的勇气忽然动摇了。
“今天骗我给你留吻痕,是去给谁看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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